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十二国记同人)玉座之侧 作者:华胜 文案 他永伴玉座 她距他咫尺 却从未懂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异世大陆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留姬,怀臻,蒿里 ┃ 配角:玄阔、骁宗 ┃ 其它: ==================   ☆、第一章 不是王的敌人   体育器材室仓库的门被人锁上,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时,高里要并不觉得愤怒。神隐归来一年,他已经熟悉并能够容忍这样的对待,只是依旧感到悲伤。   “谁?”一道女孩子悦耳的声音突然自黑暗中响起。   “六年四组,高里要。”他答道,连一丝隐瞒身份不让对方害怕的念头都没有。   女孩子似乎稍稍迟疑一下:“六年一组,浅上留。”   高里要知道这个名字,因为浅上留在学校里的名气与他不相上下。但和他不同的是,浅上留的名气是正面的。   这个女孩子,自入学以来,常年占据年纪榜首,无论竞赛或者联赛,哪怕是社团比赛都未尝一败,被称为“不败留姬”。   由于浅上留在学校里的传闻并不比高里要少,哪怕高里要本人并不关心这些事,依旧能从周围的人那里听到一些传闻。   同为校园风云人物,两人竟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无论是浅上留还是高里要,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气氛有些沉默,浅上留的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抱歉,这次大概是我连累了高里君,对不起。”   听着女孩子诚恳的声音,高里要有些诧异。   自神隐归来,他被动地承受着所有人从惊讶到怜悯到恐惧的态度,连带附加的暴力,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温和诚恳地对待。   “没关系。”就算没有她,他也经常被人设计。   说完,高里要听到浅上留轻笑一声:“高里君果然是好人。”而后便响起衣裙摩擦的声音,似乎浅上留原先坐着,而后站了起来。   仓库里很黑,高里要只闻到女孩子清甜的气息靠近自己:“借过,我要开锁。”   高里要避开身体,将空间留给浅上留。   金属碰撞的摩擦声响了几次,而后“啪嗒”一声,一道刺眼的亮光出现了。   高里要诧异地看向浅上留,却见对方做着噤声的手势:“嘘,不要告诉别人啊,这可不是好学生该会的技能呢。”   此时上课铃响了起来,浅上留道:“上课了,那么再见。”   女孩子轻快地跑开了,高里要迷惑地看着浅上留的背影。   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只有匆匆一面,高里要却觉得浅上留必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既然她能开锁,那么不走的理由,是担心被连累的那个人吧?   高里要心里,其实非常喜欢温柔的人,所以听到别人讨论浅上留时,也会留意一二。   放学时,高里要脑海里还盘亘着有关浅上留的海量信息。   京都浅上家的大小姐,据说没有通灵力而被驱出本家,但是各方面依旧非常优秀,乐于助人并且温柔善良,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高里要想要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高里君。”熟悉的美妙嗓音响起,高里要看向面前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弯弯的大眼,很规矩的黑色及肩直发,一看就是那种很乖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浅上同学,好巧。”   “不巧,高里君,我在等你。”   高里要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等我?我已经说过没有关系了。”   “不是那件事,能边走边说吗?”浅上留依旧微笑着说道,她的笑容并不带有公式化的敷衍,反而有一种甜蜜的真诚,让人心生好感。   高里要点点头。   浅上留微微侧着脸跟他说话:“也许这么问有些失礼,不过高里君知道我是在阴阳师世家长大的吧?”   高里要会意地点头,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浅上同学想要问我神隐的事?”   浅上留点头:“是的。”   “不记得了。”高里要微微低头,微垂的眼睑下,纯黑的眸子氤氲着一缕温柔和缅怀,“不过,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本以为对方会露出失望的神色,却听耳边一阵愉悦的轻笑:“这样啊。”   抬头对上浅上留明亮的眼睛,听她说道:“其实,我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呢!”   “诶?”高里要很诧异,“浅上同学难道也”   本以为对方会点头,浅上留却轻轻摇头:“没有呢,自两岁记事以来的一切,通通都藏在这里。”她用食指轻点太阳穴,“可是,总觉得自己似乎有另一段人生,很美好也很怀念。”   说完,她有些自嘲地笑道:“很可笑吧?可是我就是这么相信的,希望没有给高里君造成困扰。”   高里要摇头,认真地说:“没有,跟浅上同学聊天很愉快。”没有恶趣味的试探、没有伤人的好奇心,一切都很坦白真诚。   浅上留带着讽意的笑容顿了顿,消散在愉悦的语气中:“我也这么觉得呢,高里君请留步,我到家了。”   高里要这才注意到,浅上留的家竟然离自己家相当近,但他本性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只有礼貌地说:“恩,那么我告辞了。”   两人颔首致意后,各自回家。   而高里要离开后,浅上留家中庭院的墙角,一道阴影悄然出现。   “不准伤害泰麒惩罚”女声断断续续,却愈显凄厉。   “不是王的敌人”   在浅上留不知道的时候,那神秘的第二道声音已经救了她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那么确定浅上留不是王的敌人呢?   ☆、第二章 味觉的长久性   自从莫名其妙地认识了浅上留,高里要似乎每天都是跟她一起回家的。   从一开始有些受宠若惊的奇异感,到习惯浅上留其实是自己的邻居,并没有花去高里要太多时间。   尽管两人很少在学校里遇到,但每天一起回家,时间一长,总会引人注目。   鉴于两人都是风云人物,无论是嫉妒浅上留的女生,还是对高里要怀着奇怪心态的男女生,都开始以此为话柄,不客气地冷嘲热讽。   高里要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遇,并不觉得十分难受,不过想到浅上留,还是不太放心地下楼去了一组。   然而他才走到楼梯,便听到楼梯间传来女声:“浅上留,你也就配跟高里那种怪物做朋友!”   高里要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知道里面的浅上留会如何回答。   他已经习惯被人当做怪物,但是浅上她,应该是被人宠爱着长大的吧?   她,能接受吗?   难耐的静默后,里面响起了浅上留那熟悉的悦耳嗓音:“江户川同学,你很闲吗?”   “你说什么?”   “不然,我的择友标准跟你有什么关系?”浅上留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虽然不知道江户川同学是不是凭耳朵择友的,但至少,我所接受的教养不允许我成为这种肤浅的人,所以虽然很感谢江户川同学善意的提醒,但是很抱歉,我就是传说中那种冥顽不灵的人,所以以后也请不要插手我的事,不然,我也是会生气的。”说完,浅上留微微一笑,看似清雅温和,却蕴藏着深深的高傲不屑。   她与江户川擦身而过,打开门走出楼梯间,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高里要。   她扬起一个温暖甜蜜的笑容,似乎她自己刚刚制造的冷淡并不存在:“高里君,好巧。”   高里要的思绪还停留在浅上留那段毫带着威胁的话里,下意识答道:“不巧,我在等你。”   浅上留笑出声来,语调微微绵长:“等我啊~是找我一起吃饭吗?等一下,我回教室拿一下便当。”   浅上留并没有留给高里要拒绝的机会,轻快地转身回去一组。   很快,浅上留便捧着便当出来了。她看了高里要一眼:“高里君,你的便当呢?”   高里要道:“我吃食堂的菜就好。”弟弟卓正是喜欢吃肉的年纪,让母亲做两种便当,太麻烦了。   浅上留显然对高里要这种毫无质量的生活观念十分不满:“高里君吃得惯食堂的菜?”   高里要对这样直白的问题很无奈。   摇头,他确实不习惯,但不能因为不习惯就不吃饭吧?   浅上留轻笑一声,道:“反正我的便当很多,今天算你有口福!”说完,便拉着高里要找到了湖边一处安静的花廊。   这条长廊十分古旧,斑驳的印记随处可见,屈曲盘旋的虬枝上绽放着烂漫的紫藤花,长廊一边则盛放着晚樱,紫色和粉色的花瓣铺散开一地柔软绚烂。长廊的尽头,便是天水一色的青山碧湖,湖面澄澈,宛如玉石。   高里要温柔地看着这不似人间的景色,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悦耳的声音带着诚挚的笑意:“高里君也觉得很美?”   “啊,是啊。”高里要有些沉醉,愉悦地回答。   “这里很隐蔽,在今天之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依旧笑着,明亮的眸子露出些许狡黠的笑意。   高里要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灿烂的眼眸,某些遥远的记忆慢慢归拢。   ……   九岁的一个春日,随着祖母去神社参拜的高里要因为不愿意吃弟弟要求买的烤肉而再次被祖母责骂。他难过地在神社里走着,突然听到了一段对话。   “留姬,身为家族的大小姐,你不可以总是这么挑食!”   美貌的年轻妇人严厉地说着,而一身淡紫色繁复和服的小女孩却是用可怜兮兮的软糯嗓音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健康成长,不让您担心的,您快回去祖母那里吧,留姬会听话的。”   妇人这才脸色缓和,道:“留姬一直都是好孩子,所以不可以挑食,知道吗?”   留姬乖巧地笑着点头。   妇人离开后,留姬却看向高里要的方向:“那边的谁,真的不出来吗?”   偷听被人抓个正着这种事,让高里要有些尴尬,他红着脸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留姬却是一脸兴奋:“要不要一起吃饭?”   “诶?”因为对方过于热情,高里要有些手足无措。   留姬笑道:“我一个人吃饭好无聊,陪我吃饭的话就原谅你。”   高里要这才慢吞吞地上前,颇为为难地看着小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   “那个我不吃肉。”   高里要正等着对方露出“你很奇怪”的表情,谁知留姬眼中却出现了愉悦的神色。   “真的吗?”   “啊?”   “其实我也不喜欢肉食呢,所以刚才被母亲责骂了。”   听留姬这么说,高里要也产生了一种名为同类的归属感。   留姬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食盒:“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吃便当吧!”   “你不是跟你母亲说”   “真是的,你不要那么认真啊,我只是为了让母亲高兴才这么说的。”   “但是——”   “这可是我为了让自己和母亲都高兴,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办法呢,你就安安静静地陪我吃饭好不好?”   “好……”   ……   脑海里那些精美的素食和眼前的便当重合在一起,高里要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留姬?”   听到这个称呼,浅上留弯起眸子,释然地说道:“真不容易啊,这样才记得我,要君,果然味觉比视觉要灵敏吗?”   被对方这么说,高里要有些尴尬,确实这件事过去才没有几年,浅上留的容貌也有着过去的影子,可是他只有过一瞬间的熟悉感,完全没有将那个阳奉阴违的狡黠女孩和眼前的浅上留联系到一起。   “留姬?”   “啊?”   “为什么改名字?”   “这个啊是个稍微有点麻烦的故事。”浅上留甜甜的笑容稍稍淡了两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不知为何上周后台没有“直接发表”这个选项,这周一次发两章哦~   ☆、第三章 所谓身世之谜   “虽然大家知道的版本是,浅上留没有通灵力,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她眨眨灿烂的眸子,“因为,我并不是浅上家的孩子。”   高里要的表情十分尴尬,微微偏过头。原本只是久别重逢后一句化解气氛的戏言,却将气氛变得更加奇怪。   浅上留伸出手,轻柔地将高里要别扭的姿态转回来,轻笑道:“要君不用替我觉得难过。‘姬’是对浅上家族觉醒灵力女儿的尊称,我幼时因有灵力前兆‘亲和力’,一度被认为必会觉醒灵力,一开始就被取名为‘留姬’。然而十岁的灵力觉醒仪式上,我并没有觉醒灵力,也曝出不是浅上家女儿的事实,因此改掉名字离开了本家。不过说到底,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最至少,我的养父母给了我比大多数人都优越的抚养。所以——”她真诚地微笑,“我其实很幸运。”   高里要微愣。   ——原来,生活被改变的不止他一人。   ——原来,即使被改变的生活也可以是幸运的。   这是他从留的笑容里解读到的。   他笑得很轻很淡,却带着少有的愉悦,手覆在浅上留的手上,说道:“无论是什么名字,都是我认识的留姬。”   浅上留却坏笑着轻轻揉他的面颊:“为什么这么大了你还是这么认真呢?到底要不要吃饭啊?”   “要啊。”留姬的手艺可是跟她那副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完全不同呢。   因为浅上留的关系,高里要的心情好了一些。   留姬啊,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开朗得就像阳光。有她在的地方,都要比别处明亮几分。明明是狡猾的笑容,却比那些平板端庄的神情更吸引人,又那样真诚大方理所当然,真是既温暖又丰富的人。   因为年幼时的一段插曲,两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每天一起回家,偶尔一起吃午饭,甚至邀请过对方去家里玩。   光阴一寸寸沉淀,到了两人毕业的时候。   留姬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保送名额,然而她并未选择那所私立女子国中,而是——   九月一日   高里要平静地走进新的学校和班级,但是迈进教室的那一刻,他似乎出现了幻觉。   浅上留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轻轻对他挥了挥。   高里要似乎被迷惑一般,走上前去。还来不及询问浅上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听她悦耳的嗓音道:“要君你来得好晚呢。”   高里要顺手拉开她旁边的椅子:“留姬你不是被保送到圣府学了吗?”这件事,可是小学里人尽皆知呢。   留姬神采奕奕地笑道:“校长先生确实给了我保送名额,不过——”她微微拖长调子,似乎故意吊人胃口,莞尔一笑:“我拒绝了而已。”   高里要只是疑惑地看着她,显然已经习惯了浅上留式的出其不意。但他的眼神很清楚地问着:“为什么?”   “要君想知道官方的原因还是真正的原因?”浅上留微笑着,像狐狸一样问道。   高里要迷茫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既然她已经出现在这里,原因还重要吗?   浅上留一脸遗憾:“诶?竟然不问吗?难得我肯说出真相的……”   “那么,请告诉我真正的原因。”高里要认真地说。   浅上留皱着一张脸,想告诉他不必勉强自己问,但最终还是道:“因为要君在这里啊。”其他哪里都无所谓,但是因为要君在这里,所以我也要来这里。   高里要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抬眼对上浅上留带着促狭笑意的明眸,下意识地避开眼,声音模糊地卡在喉咙里:“谢谢。”   浅上留笑了笑,道:“今天也一起回家吧。”   “好。”高里要愉悦地回答。   课程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为难的东西,一个轻而易举地保持着榜首,一个即使漠不关心也名列前茅。   这个学校不在原来那个社区,因此高里要的神隐经历还没有成为谈资,学生们只是对着与浅上留并肩而行的清秀少年道:“那个男生好幸运,那可是浅上留啊!有名的天才少女,长相也很漂亮!”   高里要和浅上留显然都没有关心路人的心思,自顾自地聊天。   “要君想要加入什么社团呢?”浅上留问道。   “这个吗?我还没有考虑好。”高里要说道,“不参加也是可以的吧?”   浅上留道:“是可以不参加,但是没有学分加。”   高里要轻笑道:“留姬不需要那种东西也能轻松地保持年级第一。”   “可是——”她的声音微微放轻,“想跟要君一起参加社团啊。”   高里要的神情顿了顿,目光露出一缕柔色:“好。”   浅上留弯眉一笑,拽了拽高里要的手腕:“来啊,我们比赛谁先跑到家,先到的人决定参加哪个社团!”而后她坏笑着率先跑了出去。   高里要看着她那一脸“我就是耍赖,你咬我啊”的神情,虽然不怎么喜欢弄出一身汗,还是追着她跑了起来。   ……   “呼呼……从来不知道要君竟然这么擅长跑步啊!”浅上留惊讶地看着轻松跑过她的高里要,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因为……不怎么喜欢。”高里要道。   浅上留闻言,停止喘气,看向高里要:“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我……”因为你说了要比赛谁先到啊!   “要君,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自己啊,我也希望你能高兴呢。”浅上留轻轻地说道,而后又露出一个笑容,掩去前一刻那一丝落寞,“所以选社团这种伤脑筋的事就交给要君了,我要进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高里要答道,看着浅上留的背影,轻轻皱起眉。   ——为什么留姬不开心呢?因为我赢了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君这样下去,会没有女朋友的!   ☆、第四章 无可避免之祸   最终,高里要选择了绘画社。   浅上留没有反对,对于“不败留姬”来说,选哪个社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里要答应跟她一起参加。   身为同伴兼临桌的两人,比起小学时不同楼层不同班级有了更多的交集。   一起上学、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参加社团、一起回家,有时还会一起吃晚饭和写作业。在旁人看来,他们总是出双入对,可偏偏,两个都是成绩优秀的孩子,老师还不太好说什么。   可是初二的一天,高里要一个人来上学了。   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高里要上完一节课,去老师办公室为浅上留请病假。   老师怀疑地看了高里要好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师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可能会忍不住。不过高里同学,这种事要适可而止,转告浅上同学,要好好保重身体。”   “是,我会转告她。”虽然不太明白老师的意思,高里要还是顺从地接过对话。   看着高里要那一副淡然的样子,老师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然误会了!)   高里要从教师办公室回教室的路上,被几个男生拦住了。   高里要平静地看着他们:“有事吗?”   为首的男生名叫山下平川,他语气不阴不阳地问:“留姬怎么没有来上学?”   高里要莫名觉得对方的口气和目光让人很不舒服,皱着眉道:“生病了。”   “生病?”后面一个男声带着莫名兴奋的口气道,“是被你弄‘病’了吧?”   山下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高里要的唇抿得更紧些,只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留姬确实没有生病,只是生理痛得脸都白了。   只是这种原因,怎么能随便告诉这些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高丽要一错身,刚要突破包围,就被山下的手臂拦住。   “你这个怪物,竟然敢碰留姬!”山下的脸色十分阴暗,眸中的暴戾让高里要微微一惊。   此时走廊上的吊灯突然坠落,直直掉在山下头上,猛烈的撞击和玻璃碎片让前一秒还十分嚣张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血人,鲜血溅到了高里要脸上。   高里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怎么会   明明这两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为什么现在又   浓重的血腥味让高丽要几乎挪不动脚,而周围聚集而来的围观人群则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天才少女浅上留的男朋友吗?”   “是叫高里要吧?”   “诶?这个名字好耳熟哦!我想起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经神隐过!”   “就是那个会带来灾祸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要离他远一点才行!”   高里要的脑海有些混沌,不仅因为血腥,还因为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窃窃私语。   自从再次遇到留姬,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在他满以为可以渐渐摆脱时,现实又残酷地让他回到原点。   高里要木然地听着,议论还在继续   “说起来,浅上同学真可怜呢,好好的千金大小姐被赶出本家,今天生病大概也和那个怪物脱不了干系吧!”   “是啊是啊,谁知道高里是不是专门迷惑少女的怪物啊,不然浅上同学怎么会成为他的女朋友?!”   留姬   高里要的手心攥紧,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聚在脚上,他飞奔着离开了现场。   可是跑到家门口,他却不敢进去。   发生那种事,老师一定会打电话给父母的吧   他扶着门把手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吧?不然为什么他要像怪物一样活在别人的恐惧和指责中,而这个别人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家人?   此时,一只温凉的手覆在他肩膀上,耳畔传来少女夹杂着担忧的悦耳声音:“要君。”   高里要从未觉得浅上留的声音竟然那么好听,但他肯定是她,猛地转过身,用力抱住她,好似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要”浅上留喉间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怀抱吞没,她笑了笑,伸手安抚性地覆在他面颊上。   过了不知多久,高里要终于从浅上留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暖意,他问道:“怎么出来了,不是生理痛吗?”   被这么一提醒,浅上留的脸白了白:“要君你为什么这么认真地提醒我?我好不容易才忘了这件事的!”   虽然担心对方,但仍旧被对方的反应逗笑的高里要扶着似乎弱不禁风的少女:“先回去吧。”   高里要对浅上留家的情况十分熟悉,他将浅上留放在沙发上安置好,再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亲眼看她一口气喝完大半,才道:“好点了吗?”   浅上留这次没有笑出来:“如果我没有下去,要君打算在那里傻站到什么时候?”   高里要沉默片刻,有些悲伤而无奈的声音道:“也许,到接受自己是怪物的事实。”接受因此而被排除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高里要清澈的目光看着浅上留,虽然穿着家居服,也能看到少女初成的清新甜美。她与自己不同,她曾拥有优越的家世,优秀的成绩,耀眼的特长,却独居在这个小城市里,是因为受到自己不幸的牵连吗?   “可是,我不认为要君是怪物呢~”浅上留拖长的语调意味着还有下文,“我认识的要君啊,既温柔又宽容,虽然看起来总是很平静,其实对人对事都格外敏锐认真,就算被人欺侮,也从来不会去怨恨。我啊,从来没有见过比要君更优秀的少年呢!”   浅上留明亮的眸子好似初夏的阳光一般璀璨,让高里要感觉到一种沉迷的滋味。   然而对方话锋一转:“可是像要君这么关心别人却不会照顾自己,真是很让人担心啊。”浅上留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叠在一起,蘸了剩下的温水,轻轻地为高里要擦脸,“要君不是最讨厌血腥的吗?怎么脸上会有血呢?”   浅上留问得随意,高里要却浑身一僵,脑中浮现出父母知道这类事件后的表情变化。   ——他不想让留姬知道那种事!不要在留姬脸上看到那种恐惧和怨恨的表情!   对于高里要的情绪等级,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浅上留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极力隐藏的不安。   “要君,在担心什么?”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意图用自己仅有的温度去温暖身边的少年。   高里要在挣扎。   他想要隐瞒浅上留,却知道根本不可能瞒住多久,与其欺骗,还不如——   “我害死了一个人。”他听到自己沉冷的声音道。   ☆、第五章 要君和留姬   浅上留微微瞪大眼睛,吸了口气,说:“我不相信要君会无缘无故地杀人,就算要君真的杀了人,那一定是对方的过错!”   听到浅上留如此信任的话语,高里要觉得心头万丈冰雪瞬间消融,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将神隐以来的怪事一一告知。   浅上留耐心地听完,表情略有不满。   高里要看着她阴晴不定的神色,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   “要君好过分,明知道我对这种事最感兴趣了,竟然整整两年一字不提!”   “我……”面对浅上留永远不能用常理衡量的态度,高里要总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更无力的是,他竟然沉迷于这种不同。   “这么说,虽然不记得整体的事件,但要君对神隐的经历其实是有印象的?”   “恩,提到的话,脑子里会闪过一些片段和词。”高里要说道。   浅上留有些遗憾地道:“真可惜,如果我有通灵力,就能想办法重现那段经历了……”   浅上留这么说的时候,高里要忽然想起围观人群的话:“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浅上留显然已经放弃用道理说服高里要,而是直接伸手制止他说话:“不要总是把别人的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啊,我无法觉醒通灵力和要君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因为我原本就不是浅上家的孩子。”   “可是你以前从来不生病……”   这次浅上留忍不住笑道:“哎呀呀,要君,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可爱呢!女生有生理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算我从来不认识你,还是会痛的啊!”   高里要也忍不住笑了笑。   “所以说——”浅上留总结道,“没有必要在乎外人的看法,揽错之前也先分析一下事情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从来不觉得要君有哪里不好,如果这样的要君是怪物,那么——”   “我跟你一起作怪物好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高里要才会有一丝被这个世界认同的感觉。   ——无论再多的劫波,总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与他共度风霜。   可惜浅上留灿烂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捂着小腹脸色惨白地抱怨道:“为什么女生会有生理痛,真是好不公平!”   高里要看着她一副娇气的样子,总觉得学校里那一群被天才少女外皮欺骗的人好可怜,虽然留姬在他心里是最好的,但是性格确实有点恶劣啊。不过转念一想,又因只有自己知道留姬的这一面而微微窃喜。   虽然高里要极其不愿回家面对家人的责难,但吃过晚饭后,还是认命地回去了。   ……   高里要明明已经准备好被痛骂一顿,而后继续像透明人一样地生活,却在看到父母那已经完全习惯却依旧暴躁惊惶的神色后,突然觉得他已经完全不想待在这个家里粉饰太平了。   标准的90度鞠躬,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说:“这些年来麻烦你们了,以后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而后随手整理好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拿着行李箱,在父母弟弟既惊讶又惊喜的目光中,走出了生活多年的屋子。   高里要拉着行李箱,拐过一个弯,停留在浅上留家门口,却没有拿出钥匙去开门。   他静静地看着写着“浅上”的门牌号,走到邮箱旁,拿出浅上留给他的钥匙,想放进去,却最终还是留在了手心里。   高里要遥望着不远处本是他家的灯火,忽然觉得自己被宠坏了。   曾经的高里要,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排斥,习惯了迁怒,可是浅上留给了他陪伴,给了他认同,给了他喜悦,所以他再也回不到那个平静忍让无所求的高里要了。   ——这就是所谓的恃宠生骄吗?   高里要这么想着,迈开脚步,打算去找一家旅店先住下。   此时手机忽然响了,高里要看到“留姬”两个字,稍稍犹豫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还没等高里要想好怎么开口,手机对面就传来浅上留充满痛苦的声音:“要君……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家……好痛……”   高里要从未听到过浅上留这样虚弱无力的声音,他慌乱地收起手机,直接开门,跑到二楼浅上留的房间。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高里要看到浅上留白着一张脸,痛苦地被被子埋着,冷汗浸透了颈边的睡衣。   高里要跑到浅上留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了。”他帮浅上留把被子盖得更好些,唤了她两次,可浅上留却皱着眉,紧紧闭着眼睛。   高里要又跑下楼,端了一盆热水上来,拧了热毛巾帮浅上留擦脸,顺手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此时浅上留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惨白冰冷,高里要皱着眉:发烧要冷敷,可是女生生理痛应该要保暖的吧?   衡量了一下,高里要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暖,可问题是——浅上留的睡衣已经都被冷汗浸湿了,她自己又昏睡着。   “要是有人能帮忙就好了……”高里要轻喃着。   闻言,一道黑影从高里要的影子中分离出来。   那是有着出众美貌的——妖怪!   她有鱼的颈,上身是人,下身为豹,尾为蜥蜴。   此时,她眸中满是激动的泪水:“泰麒!”   高里要瞪大了眼睛,手微微蜷起:“汕……子……”   “台甫。”另一道声音同样来自影子里,却只浮现了一半的暗红色身体。   “傲……滥……”   似乎有什么东西自记忆深处浮现,但高里要并没有忘记眼前的事:“汕子,帮留姬换一下衣服。”   高里要从浅上留衣柜里抽出另一套睡衣,递给汕子。   汕子柔顺地点头,高里要道:“傲滥,跟我出去。”   汕子给浅上留换好衣服,走出房门,看到了一脸严肃的高里要:“泰麒,你的伤?”   高里要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记不起更多的事。你跟傲滥……”   “因为泰麒受了重伤,我跟傲滥一直无法出现,后来我们感觉到一股神奇的气,让我们觉得很舒服,在那股气附近,我们一直都处于半沉睡状态,神智也清醒了很多。”说到这里,汕子看向浅上留的房间,“就是她身上的气。”   高里要的眉皱得更深:“留姬没有过神隐经历。”   “难道是胎果?”汕子道。   “胎果的话除非是麒麟,否则就算是王,在没有缔结契约前也是普通人。”傲滥道,“台甫,她身上没有麒麟的气。”   高里要的神色看不出情绪,虽然汕子和傲滥的出现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并非全部。   “我先去看一下留姬。”   高里冲了两个暖水袋,带进浅上留的房间,一只放在她脚边,另一只放在小腹。   然后他坐在床边,看浅上留的脸色好了一些,才微微舒展紧抿的唇角,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却突然被浅上留抓住。   “留姬?”高里要轻声唤了一下。   浅上留挣扎着睁开眼,雾蒙蒙的眼睛里隐约映出高里要的神色。   浅上留顺着高里要的手一拉,将他拉到自己眼前。   高里要虽然能挣开,却还知道让着病人,顺从地靠近她。   “要君……”她软软的嗓音叫道。   “我在这里,没事的,睡一觉等烧退了就好。”高里要安抚性地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额头。   “要君,好冷。”浅上留烧得有些糊涂,执意拉着高里要不肯放手。   高里要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把两个暖水袋都给她了,剩下的完全没有办法啊。   “忍一下,很快就不冷了。”   “好冷,要君,好冷……”   浅上留拉着高里要不松手,又不停地喊冷,高里要问道:“傲滥,你会变火吗?”   傲滥:“抱歉,属下做不到。”台甫,属下是饕餮,不是火凤!   高里要想了想:“你们都出去吧。”   “是,台甫。”   高里要看着浅上留完全不清醒的脸,无奈地笑了一下,隔着被子躺在浅上留旁边。   浅上留这才满意地展了展眉:“要君,好暖和……”   高里要弯了弯唇角,他刚才一直在运功,当然暖暖的。   此时的留姬宛如最天真的孩子,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和狡黠精明,只会傻傻地唤着高里要。   高里要沉浮了一天的心境渐渐安宁下来,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出口:“留姬,为什么要在我的名字后面……加敬称呢?”   “因为……”浅上留的声音有些模糊,“‘要君’和‘留姬’听起来很般配……”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中午没赶上!   ☆、第六章 十二国的世界   一个病人和一个奔波劳累的人,都睡得很沉很沉。   次日明日高耀时,浅上留才浑身酸软地醒了过来。此时两个暖水袋都凉了,但少年隔着被子的手却传来暖意。   浅上留微微偏过头,有些沙哑的嗓音轻轻唤道:“要君。”   高里要的听觉很敏锐,他轻轻睁开眼:“留姬?好点没?”   浅上留笑道:“有要君这么有效的暖水袋在,当然已经好多了。”   高里要支起身子:“恩,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浅上留拉住高里要的手臂,“难得,一起吃早餐吧。”   确实难得,高里要虽然常来浅上留家,却只吃过午餐和晚餐。   “恩。”高里要点头应道。   浅上留等高里要走后,缓缓露出一缕狐狸般的微笑——虽然疼得她半死,但是回报也很丰厚,那个冷水澡还真是没有白洗。   浅上留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却不再是前一天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浅上留做早餐的时候,高里要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偶尔聊两句。   “要君,我昨天迷迷糊糊地,好像看到了妖仙呢。”   “妖仙?”高里要有些紧张,难道她看到汕子了?   “对啊,鱼颈,上身是人,下身为豹,尾为蜥蜴,就像《山海经》里的妖仙。”浅上留微笑着说,“其实我总觉得自己应该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呢,可惜啊,这个世界只有变形金刚。”   高里要沉默了一下,鉴于留姬一直以来与众不同的品味,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留姬能够接受有关自己的一切呢?   犹豫之后,高里要道:“汕子。”   汕子从高里要的影子中出现,出现在浅上留面前。   浅上留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凑上前:“哇!好漂亮的豹纹!好神气!妖仙姐姐你叫汕子吗?”   汕子打量着浅上留的神色,又看了看高里要。   台甫这是什么意思?起初看泰麒这么在意这个女孩,还以为她是下一任泰王,但看来不像。   高里要替汕子说道:“她是女怪,名叫白汕子。”   浅上留好奇地看着汕子,问道:“汕子姐姐是要君神隐时候的朋友吗?”   “朋友的话,应该不算吧。”汕子应该更接近于母亲的角色吧,“汕子,一直很照顾我。”看到浅上留怪异的眼神,高里要补充道,“就像母亲一样。”   浅上留满意地笑了笑:“汕子姐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早饭?”   高里要制止道:“汕子不需要吃这些。”   “好吧,对了,要君还有其他神隐时候的朋友吗?”   高里要思考了一秒钟:“傲滥。”   “啊!好可爱的小狗!”浅上留虽是天才少女,但也是个女孩子,对于可爱的小动物同样没有抵抗力。   高里要有些头痛地看着浅上留,虽然以她的接受度,妖魔这类不在话下,但是他要怎么告诉她,自己是……麒麟呢?   不过,听骁宗主上说,自己的化形也很漂亮的。   “要君,我能去你家找傲滥玩吗?”   “你要,跟傲滥一起玩?”这是突然觉得哪里有问题的高里要。   ……这是肯定眼前少女绝非凡品的汕子。   ……这是无法接受的傲滥。   “不行吗?”浅上留露出失望的神色。   “也不是——”高里要一开口就后悔了,他都已经没有家了啊。   顿了顿,高里要淡笑着说道:“我,已经不想再让父母为难了,所以我不会再回去那个家了。”   “这样啊。”浅上留道,“要君住我家吧,这样我就可以和傲滥一起玩了。”   高里要、汕子、傲滥……   “只是跟傲滥一起玩吗?”高里要轻喃道。   “当然还有——”浅上留凑到高里要耳边说了两句话,旁观的汕子只能看到高里要的耳朵微微红了起来。   浅上留退开的时候,高里要对汕子点了点头。   “这么说,要君神隐期间的记忆恢复了?”浅上留好奇地问。   高里要当然知道这丫头就是纯粹的好奇:“只有一部分。”   “没关系呢,这是好的开始,要君,早餐好了,先吃饭吧。”   “好。”   汕子看了眼餐桌上的精致素菜,主动对浅上留说了第一句话:“单看卖相,留姬小姐的厨艺不输给御厨呢。”   “御厨?”浅上留放下筷子,“那个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汕子看向高里要,见后者点头,才说道:“那个世界有十二个国家。”   “十二国内圈是妖魔遍地的黄海,黄海中有五山,其中世界的中心叫做蓬山。蓬山上有一株舍身木,是世界山唯一一颗能够孕育神兽麒麟卵果的树木,每个国家都拥有一只麒麟,顺承天命选择王,麒麟选王之后便会成为一国宰辅,兼任首都州的州侯,若王违逆天命,便会失去天意,麒麟会染上‘失道只症’,若王不悔悟,麒麟便会失道而死,麒麟死后,王也会死。另外,国府的所有官员都是仙人,除非头被砍掉,否则不老不死。”   汕子简要地说完,只见浅上留拍着手道:“真是太有趣了,要是我也能去那个世界就好了,听到那个世界的事情,感觉很亲切呢。”   高里要侧眸看向浅上留:“那么,如果有机会,留姬会去那个世界?”   “当然啊——”她忽然有些沮丧,“但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是不去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高里要,“要君不在的话,会很孤单啊。”   看着那样真诚的眼睛,高里要突然很想问一问: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陪我留在那个世界吗?   可是那样太自私了。   他自己在这个世界尚且感到格格不入,又怎能诱惑留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呢?   浅上留真诚的笑容让高里要忽然觉得苦涩。失忆的自己是不完整的,但回忆起那些的自己却必须在她面前隐瞒。   隐瞒自己并不是人类,隐瞒自己的身份,隐瞒那个世界的一些事。   明明……明明知道她很想了解的,但是,却无法告诉她。   浅上留收拾餐具的时候,高里要称要收拾一下东西,独自去了客房。   “台甫,留姬小姐身上确实有一股神奇的气,跟麒麟的气不同,但一样属于瑞气,而且,让我产生了十分亲近的感觉。”傲滥冷静地说道。   “我也是,似乎除非被台甫制止,否则很容易按照她的话行事。”汕子有些迷惑地说道。   高里要道:“既然属于瑞气,暂时先不要管这件事了。我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汕子、傲滥,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从我回到那个世界开始说。”   汕子道:“台甫十岁那年,借由廉台甫的吴刚环蛇,我将台甫带回了蓬山,因为是象征吉兆的黑麒,蓬山一时之间洋溢着喜悦……罪人阿选砍掉了台甫的角,台甫发动鸣蚀,回到了蓬莱,可是因为折角和血污,我和傲滥陷入了十分不好的状态,直到昨天才清醒过来,但因为台甫的角依旧没有恢复,我跟傲滥只能现出身体,没什么力量,为了保持神智清醒,甚至不能长时间现出实体。”   高里要听完这些,沉思许久,叹了口气:“现在的我,无法发动鸣蚀,根本就回不去啊。”   汕子道:“上次延王来白圭宫拜访时,延台甫曾经说过,时不时会来蓬莱玩,如果能遇到延台甫的话……”   “也只能这样了……”高里要叹了口气,“汕子、傲滥,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因为失去了角,高里要看不到麒麟的气,但身为妖魔的汕子和傲滥是可以的。   ☆、第七章 来自异界之人   三年过去,浅上留和高里要已经就读高中二年级了。   浅上留这个名字依旧高高挂在日本高中生学业排行榜第一位,无人能出其右。哪怕是对其母混淆家族血统十分不满的浅上老爷子,也对浅上留抛出了橄榄枝。   为此,浅上家族派出了昔日十分疼爱浅上留的养母浅上薰子,亲情牌打得极响。   高里要甚至听到浅上薰子说,可以将留姬接回京都本家。   晚饭时,高里要忍不住问:“留姬……会回去京都吗?”   浅上留道:“回去被人摆布一辈子吗?”   “那?”高里要欲言又止,你能拒绝你的母亲吗?   “我今天跟浅上夫人见面,是因为想要把欠她的东西还给她。”浅上留不在意地笑道,“这么说或许很冷血,但是要君,我对这个世界,对其他人的归属感并不比你强。浅上夫人收养我,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孩子来维持她在浅上家族的地位,且这个孩子不能影响到未来她亲生孩子的地位,所以她选择了我,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被证实没有通灵力,所以她和浅上家族一起理所当然地抛弃了我。不可否认,托她的福,我在物质上过得十分优越,所以哪怕她对我利用大于疼爱,我也承她的恩惠,但如果浅上家族想要借此掌控我的人生,我也不会轻易答应的,所以,今天把欠她的全部折算成日元还掉了。”   高里要眸中流露出一丝无法释然的悲伤,手却在下一刻被浅上留拉住:“要君,从今天开始,我算是正式的孤家寡人了呢。”   “留姬——”   “我们结婚好不好?”下一秒,浅上留便说出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句。   “留姬”高里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是麒麟啊!   “莫非要君打算对人家始乱终弃?”浅上留似羞似恼地说了一句。   高里要的脸微微泛红,是啊,似乎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   因为两人都已经成年,甚至不需要父母出面,就能去公证结婚。   捧着结婚证出来的时候,浅上留,不,应该说是高里留,十分兴奋地说:“要君,逃课出来结婚的感觉是不是很有趣?”   “留姬,你觉得老师听到你这么说会是什么反应?”高里要头痛地看着表里不一的少女。   在外人面前神一般的无懈可击,但真实性格娇气任性,甚至有些恶劣,可无论撒娇还是发脾气都格外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真是难以想象,身为麒麟的自己,竟然还有结婚的一天,不过这里不是常世,天帝也管不到吧?   一般来说,刚领证的夫妇都会直接办婚礼,不过对于这两人而言,是不现实的。   “要君,回家吧。”   “好。”   留姬这天相当兴奋,一回到家就开始忙进忙出,高里要却坐在二楼的飘窗上,神色十分犹豫。傲滥说在邻近城市看到了麒麟遗留的气,而且从深浅不一的色泽来看对方出现得十分频繁,说不定,他很快就要回去了,那么,留姬   虽然没有了家族的支持,但留姬是自由的,她那么优秀,又很会赚钱,就算没有自己,也会生活得很好,那么,没有留姬的自己呢   高里要制止自己想下去,从知道一切的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在期盼和担忧中度过,一面心痛戴国的百姓,一面担心注定与留姬分离的那天。   明明知道不对,却还是忍不住靠近她,如果说骁宗主上是一捧明亮却危险的火焰,那么留姬就是璀璨但柔和的阳光,没有办法远离她啊。   麒麟不愧为神兽,就在此后的两周后,汕子传回消息,她遇到了廉麟。   高里要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留姬,他要回去了。   这天他特意支开留姬,让汕子将廉麟请到家中。   廉麟走进这座房子,眼神在屋子的摆设中微微一扫,眸光有些诧异。   “廉台甫,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高里要问道。   廉麟道:“没什么。”应该是记错了吧,为什么这个屋子的摆设格局看起来有点眼熟?   “廉台甫,请坐,不介意的话喝点茶。”高里要道。   廉麟看着高里要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问道:“泰台甫,你记得过去的事情?”   “我只记得一部分,剩下的是汕子和傲滥告诉我的。”高里要说道。   “那为什么不回去?”廉麟客气地问。   “折角之后,没有办法发动鸣蚀。”高里要微微苦笑,“我一直让使令留意延台甫的踪迹,不过,能遇到廉台甫真是让人高兴。”   话虽如此,廉麟并没有听出高里要有多么高兴,但她还是将景王联系诸国寻找泰麒的事一一告知。   “李斋将军她怎么样了?”   “有庆国的碧双珠,已经康复了,只是手臂——”   “这样啊,我明白了。”高里要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泰台甫知道事情的大致,那就好办多了,明天延台甫会发动鸣蚀将延王陛下带来,由延王陛下授你为太师,将你带回去。”廉麟对高里要说出了他们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高里要点头:“廉台甫,请先将我和戴国人民的谢意带回金波宫。”   廉麟点点头,正要离去,却听高里要道:“廉台甫,我想带一个人一起回去,请帮我转达给延王陛下。”   廉麟愣了愣:“难道是新的泰王陛下?!”   高里要摇头:“是我的妻子。”   廉麟:   “泰台甫,你和蓬莱的人结婚了!?”   “是的,有劳廉台甫。”   廉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泰麒家的,只是将泰麒的要求告诉了延王尚隆。   廉麟离开后不久,留姬便回来了。   “要君,你怎么了?好认真的样子。”留姬一看高里要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   深吸一口气,高里要说道:“留姬,我、我明天要回去了。”   “回去?哪里?”留姬看着他问道。   “那个世界。对不起我,我隐瞒了你,我其实,根本就是那个世界的人!”   留姬诧异地看着高里要,问道:“你要离开我了?”   “没有——”高里要一口气把问题的中心扔出来,“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留姬此刻的表情堪称变脸:“什么嘛?吓死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厌世,早就想去异世界了?明天就去吗?我要快点收拾东西!”   高里要看着留兴奋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留真的会喜欢那个世界吗?   ☆、第八章 似曾相识的脸   准备好食物、衣服,还有一些野外生存的必需品,两人背着登山包,出现在阴沉的海边。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海水怒涛汹涌,一个浪头打上来,差点淋了高里要一身湿,留姬侧过身挡在高里要前面,浪头却突然软了下去,只激起脚边一点涟漪。   “留姬?”   “这就是我的‘亲和力’,自然的元素是不会伤害我的。”留笑了笑,握住高里要的手。   此时轰隆一声,阴云中透出一丝光亮,一道黑影从中隐现,飞快地靠近两人。   终于,黑影能看出人的轮廓,风姿俊秀的男子带着爽朗的笑意问候道:“呦,小泰麒,你还好吗?”   男子衣着华丽繁复,浑身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气场,骑着一头威风凛凛的兽,熟稔地打着招呼。   “延王陛下。”高里要,应该说是泰麒,说道。   延王尚隆道:“廉麟说,你已经都想起来了?”   泰麒点头。   “那么,以延王之名,授你为太师。”延王轻点泰麒的额头,道。   而后,延王转向留姬:“廉麟告诉我,你要跟泰麒一起回去。”   “是的,延王陛下。”留姬认真地说。   延王尚隆疑惑地多看了留姬两眼,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轻点她的额头:“以延王之名,授你为太傅。”   “太傅?”留姬轻声重复一下,心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们走吧。”延王一锤定音。   泰麒坐上景麒借出的班渠,伸手将留姬拉了上去。   延王则乘坐延麒的使令,一同飞向天的尽头。   留姬和泰麒很有默契地没有向后看一眼,毫无留恋地飞向彼岸。   穿过漫漫云层,鼻尖终于传来淡淡的海水腥味,泰麒道:“到了,这里是虚海,连接着蓬莱和常世。”他说完,转向延王,“延王陛下,我们去哪里?”   “先去金波宫。”回答的时候,延王又看了留姬一眼。   ——奇怪,明明是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庆国的王宫?”留姬向泰麒确认。   泰麒点头:“留姬怎么知道的?”   “汕子和傲滥告诉我的啊。”   尚隆听着两人的对话,突然觉得这女孩知道的真多啊。   确实,除了泰麒故意隐瞒的事,汕子把常世的许多零碎事件都告诉了好奇的留姬。   尚隆打量着留姬之时,留姬正转头看向搂着自己的泰麒,却见他的脸寸寸粉碎,变成了有些相像,但十分不同的样子。   “要君!”见泰麒并未领会自己的意思,留姬看向悠然的延王,“延王陛下,要君这样不要紧吗?”   延王道:“因为泰麒是胎果,才会这样,没事的。”   留姬点了点头,手覆在泰麒的手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延王玩味地看着留姬,显然看出她是知道胎果的,不过她自己完全没有变化,应该是正宗的海客。   “那个,留姬觉得不习惯吗?”   “没有呢,原来要君本来的样子更帅呢,感觉好像是我赚到了!”留姬笑道。   泰麒笑了笑,指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山麓:“看,我们快到了,那就是金波宫所在的凌云山——尧天山。”   泰麒说完没过多久,两只使令便顺利在金波宫的露台着陆。   数位衣着华丽的陌生人上前,其中有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女诧异道:“咦?泰台辅竟然能保持清醒呢!”   “请问您是哪位台辅?”泰麒看到少女那一头灿烂的金发,便知道那是同为麒麟的台辅。   “这是我家梨雪。”一位紫色长发的雍容夫人说道,目光扫到泰麒扶着的留姬,微微皱眉,“这位是?”   泰麒看向留:“是我的妻子,留姬。”   !!!!!!!!!!!!!!!!!!!!!!!!!!!!!!   因事关重大,廉麟便只将泰麒有了妻子的事情告知延王,其他人此时还一无所知。   好半晌,接受事物最快的景王阳子说道:“是在蓬莱的妻子?”   泰麒点头,露台上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国台辅竟然结婚,这还真是前所未有。”那位雍容的夫人说道。   留姬敏锐地从众人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认同,她握了握泰麒的手,对众人露出一丝优雅大气的笑:“我是要君的妻子,各位叫我留姬便好。”   “这样做,真的不要紧吗?”名为梨雪的少女皱着眉道。   “天纲的话,还真是没有禁止麒麟结婚。”延王说道,为了最大限度地让自己愉悦,他和六太可是把天纲研究得很透彻。   一场静默。   “尚隆,你竟然不叫醒我!”一道少年意气的声音传来,金发的小小少年出现在露台上。   “延台辅,久违了。”泰麒温和的笑容让六太忘了找自家主上算账的事。   “呦!泰麒啊,好久不见了。太好了,你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好不少!”   “恩,但是角并没有恢复。”   六太点头,泰麒的气并不浓厚,还沾染了些许血秽和怨气。   这时,泰麒正色,向在场众位君王行了对于麒麟而言最高规格的跪礼:“景王陛下、延王陛下、氾王陛下、廉台辅,多谢各国对于戴的帮助,我和戴国人民永不相忘!”   尚隆和氾王似乎已经相当习惯这样的情况,但与泰麒年龄相仿且同为胎果的景王阳子却有些不适应,她率先开口转移话题:“泰台辅的诚意,我们已经收到了,泰台辅要去看看李斋将军吗?”   泰麒点头:“有劳景王陛下。”   泰麒身份特殊,自然不能总是穿着蓬莱服饰,他和留姬各自沐浴更衣,换上常世的服饰。   泰麒梳洗完毕时,留姬还没有出来,他询问侍女:“留姬呢?”   “留姬夫人还在梳妆,请泰台辅稍候。”女史祥琼说道。   泰麒点头,在外面等待留姬。   等了半盏茶时间,轻缓的脚步声终于在耳畔响起。   同时响起的,还有祥琼惊叹的声音:“想不到,留姬夫人竟然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呢!”   泰麒看向留姬。   留姬不是胎果,她的容貌毫无改变,但是穿上那一身华丽淡雅的长裙,却显得异常美丽,看起来就像一位天生的公主,散发着雍容清华的贵气。   留姬微微一笑:“要君,合身吗?”   “非常合适。”泰麒站起来,对祥琼道,“女史大人,请带我们去见李斋将军。”   祥琼道:“请跟我来。”   祥琼带着两人来到李斋暂住的掌客殿,只见一位红发的将军坐在床上,眉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祥琼道:“李斋将军,泰台辅到。”   李斋眸中一下子闪现出激动的泪光,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泰麒拦住:“李斋将军,好久不见。为了戴国人民,你辛苦了。”   李斋激动地道:“不,没有什么辛苦的,我是戴国的一份子,这是应该的!”   “不,若非将军的诚意感动了景王陛下,诸国麒麟来到蓬莱,我也没有办法回来,所以,请务必接受我的谢意。”   “台辅台辅的伤怎么样?”李斋本以为泰麒伤得很重,应该要先去蓬山治伤,想不到泰麒这么快就来了金波宫。   泰麒笑了笑:“我也不是很清楚,要去过蓬山才能确定。”   李斋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她忽然看到了与泰麒同来的留姬,问道:“这位是?”   “她叫留姬,是我的妻子。”   李斋的反应并没有比几位王好多少,她惊讶地打量着留姬,几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留姬微笑道:“李斋将军,你好,我想你跟要君应该有一些话要说,我先告辞了。”她微微颔首,出去找女史祥琼。   “李斋将军?”泰麒叫了失神的李斋一次。   “啊?台辅?”   “我觉得大家看留姬的样子都有些怪异。”泰麒懊恼地说。   李斋暗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出于对泰麒心情的考虑,她随意岔开话题:“有可能是因为,留姬夫人长得有些像一个人。”   “诶?”   “台辅是否记得那位令国氏更改的最后一任代王?”   “就是火烧舍身木的那位?”   “是的,这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那位陛下有一个女儿,姓颜名臻,字瑶光,是当时出名的美人,因为才貌双绝,封号‘华公主’,后来那位代王火烧舍身木触怒天帝,就是这位公主膝行至蓬山,以鲜血侍木,舍身成仁,天帝对戴的怒火才平息下来,虽然这位传奇公主下落不明,但有传闻说她曾出现在五山之中。留姬夫人,便是与流传下来的华公主之容貌有些相像,最像的就是这黑发黑眸。”   ☆、重要通知   上周晋江抽了不能上传,这次连上周的一起更新了。   鉴于晋江抽了实在算不上特殊情况,所以,真正的重要通知是,作者目前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更新了,因此会暂停更新一段时间,大致今年十一月恢复更新,这里也只能请各位读者谅解了。   支持作者的读者们可以放心收藏,作者用自己的强迫症保证一定不会坑~   以上!   ☆、第九章 谜一般的亲和   就在李斋和泰麒讨论华公主瑶光之时,延王尚隆和氾王吴蓝涤亦提及留姬的容貌。   “不是胎果?”吴蓝涤手中的扇子敲打着桌面,询问着和他审美观截然不同的大猴子。   “不是,脸没有变。”尚隆道,“你也觉得?”   吴蓝涤点点头:“确实有点眼熟。”   “尚隆,你们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吗?”六太拿着一枚大桃子走过来,问道。   “那位留姬夫人的容貌,六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感觉?我没有留意。”六太道,他被“妻子”那个词吓得半死,哪里还会记得注意人家的长相?   “这么说的话——”氾麟梨雪道,“似乎是有点面熟,可是又完全想不起来,记忆模糊成那样,至少得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景王阳子思考道,“能被尚隆和氾王陛下同时认识的人,应该不是等闲之辈吧?可是那位留姬夫人十年前有十岁吗?”   “如果单从黑发黑眸来说的话——”延麒努力挖掘其五百多年来积累的庞大记忆量,“除了泰麒之外最有名的,就是那位舍身成仁的第一美人。”   此时廉麟微笑道:“难怪我觉得留姬夫人有些面熟,原来是和流传下来的华公主画像有些像啊。”   在场众人似乎都认可了这个说法,唯有成王不久的阳子好奇道:“景麒,那位华公主是怎样的人?”   景麒简要地解释道:“火烧舍身木那位代王的公主,因才貌双绝闻名天下,后膝行至蓬山,以血侍木,舍身成仁,方息天帝之怒,在戴国有着盛大美名。”   “这么说的话,和臻业那家伙也有一点像呢。”氾麟梨雪道。   “这么一说,臻业也是黑发黑眸呢!”延麒搭腔道。   极少见到氾麟和延麒这么和谐的阳子问道:“臻业又是谁?”   “臻业是舜国的公主,非常得徇王的宠爱。”六太道。   “那家伙的话,虽然比不上华公主美貌,又有些娇气,不过还算得上才华横溢。”梨雪道。   此时完成任务的祥琼也走了进来,对阳子说:“主上,泰台甫还在掌客殿与李斋将军叙话,留姬夫人已经安顿好。”   阳子看到祥琼,好奇心起,问道:“祥琼听过舜国的公主吗?”   “舜国的公主臻业吗?那可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公主。”祥琼说道,“虽然芳和舜隔着整个常世的距离,不过同为公主却那么有名的人我还是听说过的。”   “据说那位公主年仅七岁便考入了舜国的大学,十岁毕业的同时还成为了舜国最年轻的特级医师,后来没有进入国府而是周游列国,只以大学生的身份,便因才华横溢而被数位王召见。在座的延王陛下和氾王陛下,还有延台甫、氾台甫和廉台甫,应该都是见过臻业公主的。”   “听上去是很优秀的人啊这么说,祥琼没有见过吗?”   祥琼摇摇头:“现任徇王陛下在位四十九年,而臻业公主,在十八年前就离开舜国外出游历,我父亲登上玉座时,臻业公主已经不在舜国了,不过,臻业公主与奏南国的文姬公主,都是诸国公主们的楷模呢。”   尚隆幽怨地说道:“还是臻业比较幸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吴蓝涤瞥了尚隆一眼:“羡慕的话自己去抱一个回家养。”   尚隆一副欠揍的得意表情:“你还在为臻业没有选你而记恨吗?作为男人小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氾王脸色青了青:“大猴子,不要挑拨我和臻业志同道合的友谊!”   寻找泰麒的这些日子,阳子已经充分习惯了延王和氾王的掐架模式,无奈地摇摇头,对祥琼道:“这两天泰台甫他们就交给你了,等蓬山那边有消息,就送泰台甫去蓬山。”   泰麒不愧是深受蓬山女仙门喜爱的黑麒麟,蓬山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阳子第一时间通知了泰麒。   因为泰麒已经找到,而诸国之中只有延麒稍微空闲一些,诸王拜别尧天,由延王尚隆和延麒六太带泰麒和留姬前往蓬山。   虽然留姬去蓬山有些奇怪,但泰麒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尧天,便拜托延麒帮忙照顾。   泰麒第一时间被碧霞玄君带去了西王母那里,而延麒则称职地带着留姬游览蓬庐宫。   留姬在诸王和麒麟面前一向安静守礼,并不似在蓬莱的学校那样能说会道、游刃有余,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在泰麒身边的违和感。   蓬庐宫不愧是仙宫,十分美丽,留姬却微微迷惑。   为什么感觉似乎见过这样的场景呢?   留姬凝望着悬崖边的舍身木,忽然产生了一种既亲切又畏惧的感觉。   “这就是舍身木啊”她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因为留姬话不多,陪同的六太有些无聊,但因为被泰麒认真拜托了,只好打着哈欠看留姬发呆。   作为一只老麒麟,六太实在无法理解泰麒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海客作为妻子,是因为当时没有恢复记忆吗?   可是对麒麟而言,真的有爱情这种东西吗?   六太迷惑地想着,突然眸光一闪,问道:“留姬,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延台甫请说。”留姬微笑着说道。   六太着实无法理解身为海客的留姬竟然能在金波宫逗留的两天内学会了大致的宫廷礼仪,这可是他和尚隆五百多年都没做到的事情!   “你跟小家伙是怎么认识的?”   “是说要君吗?因为偶然,在神社里遇到的。”   “神社?”   “恩,我的养父出生于十分有名的阴阳师家族,族内产业有许多神社。”   “这么说,留姬家里应该很富裕了?”   “养父母的话,确实如此。”留姬轻笑着道,“不过我后来脱离了家族,也只是能养活自己而已。”   “诶?”六太很不理解,他当年被抛弃是因为贫穷和体弱,那么留姬又是为什么放弃了富裕的家?   “因为祖父想利用我联姻,所以我脱离了家族。”她淡淡地说着事实,唇边露出淡淡笑意。   “那,留姬认识小家伙多久了?”六太好奇地问。   “如果不算第一次见面,国小六年级,也就是十二岁的时候再次遇到,一直到现在。”   “五年啊”六太轻叹一声,对普通人也许不算短,但对仙人来说太过不值一提。   “延台甫能重复一下吗?我没有听清楚。”留姬说道。   六太挠挠头,岔开话题:“蓬庐宫差不多逛完了,要不要去黄海玩?”   “可以吗?”留姬的语气带着兴奋,“会不会给延台甫添麻烦?”   “没关系,只要不闯进大妖的领地,绝对没有问题的!”   因为六太拍胸脯的保证,留姬痛快地应下了这个提议。   两人骑着六太的使令,从云海进入了黄海。   “咦?那里好像有人?”留姬指着树冠间露出的人形道。   “这个气息啊!一定是小镐麒!留姬,我们下去。”六太率先下降,而载着留姬的使令完全不在意留姬的意愿,跟着六太下降。   留姬降落到地面的时候,六太已经很有同族爱地和小镐麒开始互动了。   镐麒才三岁,小小的软软的样子,金色的头发才到肩膀,大大的眼睛宛如水晶一般剔透。   “延台甫也是来收服使令的吗?”镐麒软软的声音问道。   “不是,陪朋友的……朋友出来逛逛。”六太道。   镐麒看向留姬,睁大眼睛似乎在问留姬的身份。   六太为难地看着留姬,发现完全说不出“泰麒的妻子”这种恐怖的词汇,最后只能说:“她叫留姬,是泰台甫的朋友。”   镐麒小胳膊小腿,跌跌撞撞地走向留姬:“泰台甫?传说中的黑麒麟?”   留姬点头:“是的,蓬山公。”   镐麒却一点没有兴致,沮丧地低下头:“听说泰台甫降服了妖魔饕餮,可是我连小妖魔都收服不了,我是不是一只很失败的麒麟?”   留姬俯下身,看着镐麒的眼睛说道:“天帝创造神兽麒麟,是为了降服妖魔吗?”   “是为了选出王,带给人民幸福的生活。”镐麒宛如宣读誓言一样认真坚决。   “所以,收服妖魔和成为优秀的麒麟有关系吗?”   “诶?”   “所以说,小镐麒不用觉得难过,大多数麒麟的法力都是差不多的,泰台甫属于特例,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蓬莱呢。”六太用自身经验安慰道。   镐麒这才灿烂起来:“恩!”   此时一道阴风传来,六太敏锐地大叫一声:“快逃!”   可六太话音未落,便传来镐麒稚嫩地叫声:“啊!放开我!”   “延台甫?”留姬询问六太的意思。   “镐麒被妖魔抓到了!可恶,他还太小,降服不了对方啊!”顿了顿,“俐角,立刻带留姬回去。”   “台甫?”俐角不赞同地道,“那妖魔似乎很厉害!”   六太当然知道对方不弱,但他不能把留姬一个人留在黄海。   “延台甫,我是阴阳师家族出身,剑道和阴阳术都有修习,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能保护自己,不会拖累你!”   六太见留姬神情认真,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六太循着镐麒的气,两人追到了一处瀑布。   瀑布前的水潭上有可以走路的石头,六太道:“水潭里有吃人的鱼,小心一点!”   留姬点点头:“知道了。”   两人轻快地跃过水潭,进入了瀑布后的岩洞里。   六太皱着眉:“妖魔的气息很浓郁”   “这个气息”留姬同样微微蹙眉。   “我们得快点,小镐麒很危险。”   六太和留姬飞快地在山洞里穿梭,随着空气越来越冷,终于到了尽头。   六太伸手拦住留姬:“到了,前面是妖魔的窝,你呆在这里,不要出来。俐角,我们走。”   六太带着使令们向前,终于看到了体型庞大的妖魔。   镐麒昏迷着,躺在妖魔巨大的爪子中,似乎只要妖魔一用力,就会把镐麒捏死。   六太身上冷汗连连,这只妖魔的气息,比以往知道的任何都要强盛,这次,怕是遇到麻烦了   六太飞快地思考着,如果他现在逃走,完全是来得及的,可是镐麒   六太看着妖魔手上那只幼小的麒麟,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就这样,六太与妖魔开始对峙。   六太集中着所有精神,妖魔却似是无聊时的调剂。   留姬在洞穴口留意着这一切,见势不好,不顾六太的嘱咐,踏了出去,一边双手结阵:“临、兵、皆、阵、斗、者、列、在、前,海木青龙,西金白泽,南火朱雀,北水玄武,中土麒麟,五合太阴,六临沧海,妖魔之气,御!”   一道六色的气雾如流光般闪现,而后渗进妖魔的体内。   六太突然觉得一切压力都消失了,虽然眼睛被汗水糊得难受,却还是睁开眼。   然后,他就被吓到了。   留姬手捧着一只妩媚的小猫,走到六太面前:“延台甫,你还好吗?”   ☆、第十章 御妖师与归国   六太用看着一只人形妖怪的眼神看着体型娇小的留姬:“那个,妖魔……”   “他啊?”留姬捏了捏猫咪的耳朵,“他说他叫径柠,现在妖魔的名字都这么好听吗?”   “它把名字告诉你了吗?”六太惊讶地问。   “对啊,很奇怪吗?阴阳师收式神也都有名字的。”   “你……你真的是人类吗?”六太惊叫道,那可是连他堂堂神兽麒麟都无法降服的大妖魔啊!   “我当然是人类,只是职业特殊了一点,我是御妖师。”   六太恢复了一点力气,疑问道:“御妖师?”   “恩,算是蓬莱阴阳师的一个分支。阴阳师可以祈福、驱邪、设置结界、降服妖魔、分离式神等,而御妖师没有觉醒灵力,只有亲和力,也无法降服妖魔,只能凭借亲和力御使妖魔。”说完,她遗憾地道,“真可惜啊,阴阳师那些最赚钱的本事我一个也不会。”   六太:……   当六太一行回到蓬庐宫时,担忧的女仙门第一时间带走了昏迷的镐麒,而一脸嫌弃的延王则敲了敲台甫的头:“笨马鹿,你这是去跟妖魔打了一架吗?”   “死尚隆,你说对了!”六太咬着牙道,“我要回去休息了!”   尚隆看了留姬一眼:“泰麒还在西王母那里,大概要十天才能治疗好。”   留姬行了一个既不过于庄重又不会冒失的礼:“多谢延王陛下转告。”   ……   自从发现留姬的特殊技能,六太十分兴奋地带着她到黄海捕捉了好几只妖魔。看着留姬轻松收服妖魔的样子,六太回想起自己收服使令的经历,觉得这世界真不讲道理。   十日后,泰麒终于出现在留姬面前。他温和的神情依旧:“角的伤已经医治过,大概一年左右就会痊愈。”   留姬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确定他没有任何不适后,才笑眯眯地说道:“要君,要回去了吗?”   泰麒对上她的眼睛:“恩,到金波宫接回李斋将军,就回戴。”   说完,他看向六太:“有劳延台甫照顾留姬。”   六太摆摆手:“小家伙不客气哦,跟留姬一起玩,我也没那么无聊。”   泰麒熟知六太的性格,知道他并不是说话很客气的人,反而好奇地看了留姬一眼。   留姬明亮的眸中露出一缕狡黠,十指结印。   她身前渐渐散开点点银光,化作一些虚虚实实的轮廓,而后变为实实在在的……小动物们。   泰麒轻笑一声,看着留姬:“你又忍不住收小动物了?”对于留姬酷爱柔软皮毛而经常运用亲和力将小动物收到阴阳炉中,他已经不想吐槽了。   留姬道:“我哪敢随便收走蓬山的小动物?它们是延台甫帮忙选择的妖兽。”   “妖……兽?”泰麒艰难地重复着这个词,想起留姬与傲滥愉快玩耍的画面,神色有些怪异。   ——从外形来看,完全看不出是妖兽,更别说区分妖兽种类了。   “是呢,延台甫帮我挑选了各种类型的妖兽,像径柠,属于攻击型;囚牢擅长防御;摇风的速度快,而且会飞;镜焉会幻化;濂焦擅长水上作战,在冰雪覆盖的戴应该能发挥作用,只可惜,妖兽没有治愈系的,我原本想凑足十二神将那样各有所长的妖阵呢”   六太:……这个女人太贪心了!   泰麒微微一笑:“治愈的能量应该只有少数的神兽才有,即便是麒麟,也没有这种能力。”泰麒轻描淡写地引出这个名词,只想看一看留姬的反应。   聪明如留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他,并不是人类。   留姬神色微顿,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真是可惜,神兽是天帝他老人家的,而且御妖师应该无法御使神兽的。算了啦,我要知足才是!”   六太:……你-还-敢-说?!   六太对泰麒报以同情的一眼,小家伙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奇葩的女人的?   泰麒微笑着摸了摸留姬的长发,对六太道:“延台甫,还有劳你送我们去金波宫。”   六太甩了甩头发:“不用客气,我们也要回去雁。不过这次用不到俐角他们了。”他指了指留姬,道:“我带她去抓骑兽的时候,骑兽自己就扑过来了。”想起那个场景,六太还忍俊不禁。   留姬的神色有些痛苦,幽幽地看着泰麒:“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扑’,我的肋骨差点被压断了。”   泰麒担心地摆弄着她的手臂:“现在还痛不痛?”   留姬微笑道:“当时被吓到了,不过延台甫救援很及时,并没有受伤。”   泰麒闻言,再次郑重地对六太行了一礼。   六太挠挠头:“好了,既然没事,我们早点回去吧。”   因雁有些事急需延王和延麒返回处理,泰麒和留姬乘骑着温顺的孟极,辞别延王和延麒,自云海之上回到金波宫。   景王阳子对两人的归来表示了诚恳的问候,当然对泰麒的安全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戴国原州师将军李斋。   泰麒对李斋不仅有旧谊,更为她万里求援金波宫的行为而十分感激,然而泰麒看望李斋的时候,留姬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先行离开。   李斋虽对“台甫有妻子”颇有微词,但留姬的举止无可指摘,她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泰麒似乎明白留姬的用意,因此并未阻止。   走出掌客殿,看着花园里竞相争艳的花朵,留姬沉沉地叹了口气。   “留姬夫人似乎有些苦恼?”爽朗的女声传来,会用这种口气跟留姬说话的,不用猜也只有那一个。   “拜见景王陛下。”留姬规规矩矩地行了跪礼。   阳子有些尴尬,她本以为同为蓬莱教育下的留姬,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但是留姬的接受程度,似乎比当初的自己还要高。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熟悉了这些。”阳子感叹道。   留姬微微一笑:“既然我选择了陪伴要君,那么我会接受他所带来的一切,努力去适应。”   “真好啊,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哪里都能幸福。”阳子轻笑一声,她自己可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呢。   留姬道:“只能说,这样能让自己过得更好。”她眸光微动,看向近在咫尺的天光,“景王陛下或许听说过,京都的浅上家族,就是和安倍家族齐名的那个。”   “著名的阴阳师家族?”   “恩,我的本名唤作浅上留,是浅上家族的养女。”她淡笑一下,“宫廷礼仪虽然繁琐一些,但勉强也能接受。”   “浅上留?”阳子眸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号称‘不败留姬’的浅上留?”   “诶?”留姬眨了眨眼,“景王陛下知道我吗?”   阳子收起不符合君王仪态的神色,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虽然不是同一届,不过留姬你很有名呢!”   “只是学习成绩好一点而已。”留姬说道,她对蓬莱的事一贯不怎么上心,简直比泰麒还要厌世。   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留姬,成王三年,她看得清谦卑委婉和疏冷不屑的差别,而留姬,恰恰属于后者。   见此,阳子微微苦笑。   浅上留,日本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家族,浅上家族的大小姐,容貌秀丽,人缘极好,日本学生排行榜不变的第一,曾经她连真人都没有见过、只能仰望的后辈……却偏偏,对她曾经梦想的一切那般不屑一顾。   唯一能让她露出在意眼神的,只有泰麒吧?   “回到戴的生活,或许会很艰苦。我曾向李斋将军提议给予一些帮助,但是她拒绝了。”阳子道,虽然一方面松了口气,但是终究有些为难。   “景王陛下是很好的人。”留姬微微一笑,“但戴国的事终究是他国内政,稍微有一点理智的人都会拒绝您的,尤其您已经帮了很大的忙。接下来,大概就要看要君的天命了吧?”   “说起来,听说你们结婚了,为什么叫泰麒要加尊称呢?”   留姬笑了笑:“因为是景王陛下才告诉您的,您不觉得‘要君’和‘留姬’听上去就很般配吗?”   阳子:果然迄今为止没有谈过恋爱的我是不可能理解别人夫妻感情的吗?   此时,留姬看到泰麒从掌客殿出来,微笑着道:“要君出来了,看来我要对您说告辞了。”   两人相视一笑。   翌日分别之时,泰麒只是微微一笑:“景王陛下,希望能有机会邀请您和景台甫来戴国玩。”   “我也会期待着那一天的。”   李斋与留姬也对阳子和景麒告别,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道路。   “台甫,我们直接飞回戴吗?”   “暂时去雁通往戴的港口城市,打探一下消息,顺便购置一些物品。”泰麒道。   “还有,我们的头发要染一染。”留姬道。   泰麒和李斋都愣了愣,泰麒道:“还好你注意到了。”如果在蓬莱,黑发黑眸是很正常的,可是在常世、尤其是戴国,必须非常小心不要被盯上。   李斋暗暗看了在她面前不怎么开口的少女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少女并不简单。不仅很快适应了常世的规则,而且非常细心,做事滴水不漏。虽然她的身份有些尴尬,但此行倒是不错的帮手。   在雁国补充了消息渠道和粮食、水之后,泰麒和留姬把头发染成棕色,而后终于踏上了归国的漫漫征途。      ☆、第十一章 巧施妙计   “主上,您在看什么?”景麒平板的声音传来。   阳子花费五年时间终于练就了面对僵尸脸笑语盈盈的技能:“是风摇送信来了。泰麒和留姬、李斋将军他们已经在两年内寻访了戴国各地,虽然没有多少泰王陛下的消息,但是聚集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已经两年了。”景麒微微感慨,感慨过后,“主上,冢宰求见。”   阳子:……   戴国   黑发黑眸的少年冷肃地看着手下:“还是没有主上的消息吗?”   “抱歉,台甫,没有……”   少年挥退那人,待屋子里只剩下三人时,少年才轻轻一叹:“要君,如果泰王陛下还活着,那么——”她压抑地说,“他只能在一个地方了。”   “你是说鸿基?”泰麒睁大眼睛。   少年,也就是留姬,轻轻点头:“只能是这样了,而且,情况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李斋心里“咯噔”一下:“留姬你的意思是?”   “据说泰王陛下是位勇敢刚毅之人,若他能在假王的眼皮底下游刃有余,那么不可能不采取反抗,目前鸿基几乎传不出一点消息,那么就只剩下两种情况:一种,泰王陛下安全地活着,但由于局势太严峻,只能按兵不动,这种情况算是好的;还有一种,就是泰王陛下根本就在假王手中。要君也说了王气很微弱,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其实还有一种,就是泰王驾崩,但泰麒的角恢复后,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斋紧紧捏着拳头。   “没怎么办,假王不肯出来,我们可以进去啊。”留姬微微一笑,成熟的脸庞上露出自信的笑。   “进去?”泰麒微微皱眉。   “不行,太危险了!台甫不能冒这个险!”李斋反驳道。   “要君当然不行,但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在假扮台甫吗?这次也是一样。”   “不行,留姬,这太危险了!”   李斋心里其实有些同意留姬的计划,但显然泰麒是不可能答应的。   “其实没有。”留姬笑道,“首先,我是打算打着台甫的名号大张旗鼓地进入鸿基,如果我莫名其妙地死了,假王会很麻烦。”   “其次,你们可以跟着我混进白圭宫,寻找泰王陛下。”   “万一阿选发现你不是我怎么办?”   “他为什么会发现?”留姬道,“我们都是黑发黑眸,你知道的也都告诉我了,就连傲滥和汕子也能帮忙,假王凭什么发现呢?”   “还是不行!万一阿选要杀你呢?”泰麒大声道。   “要君,虽然假王原本是禁军将军没错,可是我的剑道也不差啊,再说我的小妖很多,我们有心算无心,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可是——”泰麒还想反驳,但是留姬已经握着他的手,“不要可是了,我知道你也很担心,戴国百姓已经不能等了,我们也已经耐心蛰伏了足够多的时间,该出手了。”   泰麒眼神微微挣扎,最终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鸿基的百姓过了数年如炼狱般的生活,每天都在死人。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期盼和奢望,但他们知道,鸿基之外的百姓更悲惨。   或许几年前还有人天真地期待着主上回归,然而时不时被处死的人告诉他们,这只是幻想而已。   三月的风在戴国还很冷。   此时高空中一点黑色闪过,从天而降,落在城楼之上。   守城的士兵和街上的百姓全部顿在原地,只见那黑发黑眸的少年迎着无力的阳光,朗声道:“我乃戴极国宰辅泰麒,我要见假王阿选!”   乘骑着傲滥的留姬用自己最冷厉磅礴的气势,说出这句话。   果然半个时辰之内,白圭宫便有人前来迎接。   留姬对身边的泰麒使了个眼色,然后坦荡地跟着他们走了。   李斋则由风摇帮忙,混入城中,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再到白圭宫与泰麒、留姬会和。   本来李斋是极力反对泰麒亲往的,但泰麒表示最危险的部分已经由留姬承担,他作为宰辅,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泰麒坚持,李斋只得尽快完成任务,去白圭宫接应泰麒他们。   留姬被人引着,到了大殿。   说是大殿,可是一个官员都没有。当然,大部分忠于泰王骁宗的官员都被阿选杀了。   大殿之上,只有玉座上坐着一名男子。他长相忠厚英伟,留姬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留姬冷静地打量着阿选,而她身后的泰麒则一直跪在门口,袖中的双手捏得死紧。   阿选似乎惊讶于“泰麒”的蜕变,云淡风轻地微笑道:“你回来了啊?”   留姬含蓄地露出一个假笑:“该我说,你竟然还在啊?”   “哈!泰麒,你变得有趣了!”阿选的笑在留姬看来既空洞又疯狂,下意识觉得他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紧要关头,留姬撇开那时不时出现的直觉,道:“阿选,骁宗主上,一直在你手上吧?”   阿选脸色微微僵硬,慢条斯理道:“哦?他可是驾崩七年了,白雉都死了,又怎会在白圭宫?”   “王驾崩则白雉必死,白雉死而王却不必然驾崩,难道说梧桐宫里的一只鸟比我更有资格传达天命吗?”   阿选见到留姬反抗的神色,反而露出一缕趣味,站起身:“你敢跟我去看看吗?”   “为何不敢?你留在这里就好。”留姬交代泰麒之后,跟着阿选走了。   泰麒赶紧唤出汕子,给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宫廷服饰,从偏门混进了内宫。   走到仁重殿门口,阿选道:“想不到在这里吧?”   留姬微微皱眉,这个阿选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把泰王藏在仁重殿?   然而跟随阿选进去后,见阿选打开一个机关,留姬瞬间明白了原因。   仁重殿内瞬间撒发出浓郁的血腥,留姬敢保证,如果来的是泰麒本人,肯定已经昏过去了。   她装作乏力苍白的样子,跟上阿选。   阿选见她竟然能勉强跟上来,无所谓地笑了笑。   密道的最终,通向一间寝室,那里满地都是血,中间的石床上躺着一个人,应该便是泰王骁宗了。   留姬此时故意倒地不起,一只手还在向前伸:“主上”   阿选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疯狂大笑道:“哈哈哈!这就是你的下场!泰麒!你为什么不选我!你们都不选我!公主是这样!臻业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去死,去死!”   “篙里?”石床上的泰王醒着,他闻言看向寝室门口那个倒地不起的身影,叫了出来。   “骁宗,我带泰麒来看你了,既然他这么依恋你,就让他死在你身边好了,哈哈哈!啊哈哈哈哈!”阿选疯笑着离开了。   而后,骁宗看到前一秒还有气无力的人元气满满地站了起来,走向他。   “篙里?不,你不是篙里!”骁宗道,麒麟若是能在血海里气色如常那还是麒麟吗?   留姬微微一笑:“拜见泰王陛下,我确实不是泰台甫。不过我是帮他的人,请快跟我走。”   骁宗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阿选的这个巫蛊阵中若无人坐镇,戴国会受到诅咒的!”   “阵法?请稍等。”留姬稍稍查看之后,微笑道,“我知道破阵之法了,我和您交换,请您先去与要君会和,傲滥,保护泰王陛下。”   于是留姬独自留在了血寝中,开始运用亲和力改变阵法。   书房   泰麒和汕子翻箱倒柜寻找玉玺时,阿选正要处置“泰麒”的随从,听闻没人从大殿出来后,他阴着脸赶去了书房。   泰麒从一个暗格中找到玉玺的时候,一道杀气直冲面门。   在房间另一端找玉玺的汕子尚且来不及赶过来,另一把剑却拦住了阿选的剑。   “阿选,你的对手不是他!”   “骁宗!你怎么在这里?”   “主上?!”泰麒眸光发亮。   骁宗微微一笑:“好了,篙里,你离我远点,一身的血腥味。”   “是,主上!”泰麒跑到汕子那里。   “泰麒?刚才那个是——”   “篙里的朋友,阿选,你失算了!”   “想不到除了公主和臻业外,常世还有第四个黑发黑眸之人!”   说到这里,两人认真打了起来。说起来,这两人的剑术半斤八两,然而骁宗有傲滥相助,百招之后便生擒了阿选。   阿选败了,面上却是不悲不喜,愣愣地坐在地上。   “主上,留姬为何没有一同前来?”泰麒问道。   “你的朋友吗?正在血寝里解除阵法,我先来找你会和。”   “恩,主上,李斋将军应该已经带着我们的人进入鸿基了,下面就等李斋将军带人接应。”   骁宗看看他家小麒麟稳重的样子,有种儿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突然长大的感觉。   弘始九年三月,宰辅登临鸿基,万民朝拜。同日,宰辅入白圭宫。次日,曾于文州琳宇失踪的泰王现身,在使令帮助下生擒假王阿选,复位昭告天下。   阿选之乱宣告结束,改元弘归。   ☆、第十二章 留公主臻业   改元弘归后,戴国终于呈现出新气象。   然而仁重殿里,泰麒看着一直沉睡的留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泰麒召集了鸿基所有的医者,医者们看过留姬后都说她很健康,可她却一直在沉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骁宗对泰麒在蓬莱娶的妻子亦有几分好奇,可惜匆匆一面后,留姬便因破解阵法沉睡,而戴国百废待兴,骁宗和泰麒分身乏术,只得由女官们照看留姬。   其实沉睡一个月后,留姬已经慢慢有了意识,只不过很朦胧,而且醒不过来,直到半年后,留姬才在某个普通的晚上,睁开眼睛。   看着宫殿的布置,她不用猜也知道是在仁重殿。   好在之前几个月已经把思绪理清,她坐起身:“来人。”   一名女官上前:“留留姬夫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我要更衣洗漱。”她一派从容的样子,没有半分局促。   “是!”女官本对于借居仁重殿的女子十分不满,此时却被对方理所当然的姿态迷惑了。   留姬理好衣衫,问:“台甫在哪里?”   “台甫在主上的书房。”   “带我过去。”   “抱歉,这是主上和台甫议政的时间——”   “那我出去走走总可以吧?”   “可以,需要下官带路吗?”   “不必。”她看着那些女官一副尽忠职守却自带轻蔑的样子,挑挑眉,驾轻就熟地走到了骁宗的书房。   门外的女官拦住了留姬:“主上与台甫议政,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留姬莞尔:“请为我通报,就说留姬求见。”   女官多少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骁宗复位后,不少义军中人都发现原本那位黑发黑眸的“台甫”并非泰麒本人。   “请稍等。”   片刻之后,开门出现的并不是女官,而是一脸喜色的泰麒:“留姬,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不适之处?”   留姬摇头:“我有事需要面见泰王陛下。”   “走吧,主上也一直很想认识你。”泰麒诧异地一笑,拉着她进入书房,骁宗正一身便装坐在桌案前。   留姬端正地行了伏礼,骁宗笑道:“你的伏礼很周到啊。”   留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微变,抬起头看着骁宗,说道:“实际上,因为那个阵法的缘故,我误打误撞,恢复了一些记忆。”   她笑着对身侧的泰麒说:“原来,我也是常世之人呢。”   泰王和泰麒脸色稍变。   泰王循着她五官的痕迹,抿唇回忆着,忽然大惊失色:“常世之人,黑发黑眸,你难道是臻业?”   “主上?”   “留姬?”   泰麒诧异地来回看着两人,只见她微笑道:“真难为您还能记得一个二十年没见的小鬼,臻业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泰王头大地抓抓头发:“我说你,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臻业笑道:“二十年前,我曾拜托我国台甫开启过陨旋晷。”   “原来是舜国宝重,不过真亏你能想到那么偏门的东西。”他看了眼一脸迷茫的泰麒,说道,“这位她是舜国徇王陛下的女儿,留公主臻业,我陪伴骄王升山时,她曾是我们队伍里的医者。”   而后臻业接过情节:“那时候我还没有升仙,你知道我的亲和力对无主妖魔有效,所以被同行者误认为是鹏雏而遭到他人设计,被妖兽攻击,幸好当时台甫派了一只使令保护我,嵌泽将我送到蓬山,玄君大人为了救我一命而不得不让我加入仙籍,因为是无功无德的赏赐性仙籍,所以不方便返还。之后我想起冬官府珍藏着可以逆转时间的陨旋晷,便拜托台甫帮忙开启。当然,陨旋晷使用过后,我的记忆也消失了,原本这份记忆应该到我再次达到使用时的年龄才会恢复,但是这次破阵时误打误撞,意外地想起来了。”   她看向骁宗:“我自恢复记忆,便第一时间告知泰王陛下,希望不会带来麻烦。”   骁宗无奈地看着臻业:“如此,我知道了。”他想了想,又问,“你可要回舜?”   臻业微微苦笑:“暂时不。”   想到这丫头自从读了大学就很少待在长夏宫,骁宗突然有些语塞。虽然三十多年前两人还谁也不服谁,在一个队伍里升山,但是自从臻业停在十三岁而自己长到三十多岁,骁宗突然发现视角完全变了。   “那你可要去寻你那些故交游玩一二?”戴国百废待兴,他大概无法好好招待徇王陛下的掌上明珠。   臻业用一种苦恼的眼神看着骁宗:“泰王陛下,我已成年数载,早非无聊便呼朋引伴的小孩子,况且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可是把父王气得不轻,我还不想被杀气腾腾的台甫抓回长夏宫。”   “这么说,你要暂住白圭宫了?”   臻业微笑道:“那就多谢泰王陛下啦。如果让我暂居九悠殿,我将感激不尽!”   “九悠殿是东宫,给太子公主住的!你还是住仁重殿吧,反正你应该很习惯了。”骁宗严辞拒绝,绝不给徇王陛下这个爱女如命的人一点记恨的机会。   “仁重殿啊……”臻业抱着一种壮士扼腕的心情看向泰麒,勉勉强强道,“好吧。”   此时泰王轻笑出声:“臻业,你要不要那么怕你家台甫?”   泰麒也插嘴问道:“徇台甫是很严厉的人吗?”   “是非常非常非常严厉的人!”臻业脸色凝重道,“简直毁了年幼的我对麒麟的所有美好期待。”   泰王对泰麒笑道:“确实如此,这个圈子里,大家多少都知道舜国的公主和台甫不合,这也是臻业喜欢游历在外的原因。不过不知情者倒是都觉得他们关系很好,毕竟能在仁重殿长大的公主,也是及其罕见的。”   “谈不上长大,我在仁重殿只住了三四年,后来就去大学了。”她用一种羡慕的语气对骁宗说,“要是台甫有要君百分之一的温柔,我的童年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惨。”   她那憋闷的样子让泰麒有些想笑,以前的留姬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一直一直都是那么自信。   ——不过现在的她似乎也很可爱。   臻业和骁宗是旧识,他们说话之间,泰麒也能了解到不少过去臻业的事,听完之后从书房出来,他笑道:“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臻业痛苦地说:“大半是被逼的。我从以前就一直想不通,王朝刚刚开始,百废待兴,台甫应该很忙才对,可是他总有办法监督我完成功课,稍不合意就讽刺我不配做王的女儿,就算为了父王,我也一点不敢懈怠呢。”   “徇台甫是个要求完美的人吧。”他轻声问。   “用蓬莱的话说,他是变态的骨灰级完美主义者。我真的有些同情父王……”   “徇台甫在徇王陛下面前也是?”   “是啊,明明是个很会变脸的家伙,但在父王和大臣面前总是摆出一副耿直的样子,无论谁说错了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痛骂一顿。”   “感觉……徇台甫是很强大的人。”   “是很凶残的人。”臻业纠正道。   “可是,我的话,很多时候没有办法这么直接地告诉主上和大臣我的看法。”泰麒低着头,眸子微敛,似乎在看停在指尖的萤火虫。   “我认为这和王的性格有关系。父王是那种谦和的老好人,虽算不上惊才绝艳,但为人处世面面俱到无可指摘,八面玲珑是不错,但有时太过温和。虽然我本人与台甫不合,不过作为王的半身而言,台甫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王不够锋锐的性格。泰王陛下和我也算是老相识,个性固执刚强,就像出鞘的剑,不小心就会伤到人,而你温和的性格应该也能很好地弥补这一点,只不过朝代刚开始,一切都没有上轨道,所以你在不安吧?”   “恩,以前我就很迷茫自身存在的意义,现在即使做了外人眼里看起来很了不起的事,还是没有任何帮助,再说有很多事原本就是你帮我的。”   “蓬山上年幼的麒麟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尤其在国家荒芜、百姓悲惨的时候,或者看到成功的麒麟前辈,就会忍不住想要成为那个样子。”   泰麒惊讶地看着臻业,后者微笑道:“别看我这个样子,年岁大一点知道的事也会多一点。而且我名义上是五山女仙,每年总要去蓬山待两个月应应景的。呐,在要君眼里,想要成为什么样的麒麟呢?”   “希望自己可以很勇敢、很有才能、帮助主上让国家便得富强。”   臻业敲了敲泰麒的额头:“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做完百官的工作吗?处理政务都是靠经验慢慢熟悉的,人际关系也是慢慢相处得来的,你为什么这么心急?还是说你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我……”走到没有人的花园里,泰麒的声音带着些脆弱,“我不像留姬,一直一直都是很平凡、不受关注的人,我害怕自己承担不了一个国家,我并不坚强,也不够果断……我……”   臻业直觉那是藏在他心底的话,他是个情感很细腻的人,所以常常会烦恼。   “你想成为坚强果断的麒麟?”臻业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正常的麒麟都没有这种品质,我家那个除外。”   “诶?”   “你刚才听到我喜欢游历的吧?过去十八年间没有王朝更迭的台甫我都认识。虽然台甫们性格多少会不一样,但坚强果决这种东西都是不存在的。别的不说,你看景台甫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喜欢说教但其实不凶;延台甫看上去够爽朗了吧?其实还是很心软的。因为麒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麒麟是仁兽,而世间除了仁还有理,作为宰辅需要理来维持朝纲,作为仁兽需要仁慈怜悯以维持情绪,所以麒麟通常都会因为这两种东西而变得十分犹豫,这是非常正常的。”   “那徇台甫为什么?”   “这个我也想知道答案,如果非要回答的话,也许因为他是蓝麒麟吧,带着冰雪之色而生,所以性格真的很冷硬。”   ☆、第十三章 唯一的徇台甫   被臻业劝解后,泰麒的心情好了许多。   因为在蓬莱的时光过长,泰麒自始至终都有着敏感的自卑。他担心着太多的事,却因为害怕别人担心而只字不提,不敢说也不愿说。   曾经景台甫是他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然而他长大了,不能再像孩子一般对长者提出无理的要求。   戴国,也不需要一个茫然的台甫——归国后,泰麒对自己说。   也因此,泰麒努力装作镇定自信,丝毫不敢将胆怯和茫然泄露。即便泰王正位,他也没有向主上吐露分毫,此刻却自然而然地告诉了臻业。   臻业自幼长于宫廷,又时常游历在外,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更重要的是,泰麒信任她。   她是在蓬莱,唯一一个给了他全心认同、信任、真诚和爱的人。   不是泰麒,不是神隐者,只是他。   每当想起这点,泰麒的心情便不可抑制地温暖和愉悦起来。   两人闲聊着回到仁重殿,女官们见臻业和泰麒一起回来,脸色有些不好,但碍于泰麒在,只得在屈膝行礼后退下。   泰麒拉着臻业的手,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以后,真的会变回小孩子吗?”   臻业辩解道:“我入仙籍的时候都十三岁了,多少也是少女好吗?”   泰麒掩唇笑了笑。   臻业回握着泰麒的手:“要君知道我的身份,不吃惊吗?”   泰麒温和地说:“当然吃惊,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你。”一如我在你心里一直都只是我。   臻业的笑容既甜蜜又灿烂,让泰麒满心都是温柔。   “你不回去舜国,真的没关系吗?”泰麒有些忧心地问。戴国近期还有些不稳当,若是臻业能先回舜国,他也能放心些。   臻业道:“我若是回长夏宫,父王虽然高兴,也会很为难的。”   “为什么?主上明明说徇王陛下很宠爱你。”   “我和台甫八字不合,若是留在长夏宫,父王会被我们吵到脑仁发疼的。”   “不至于吧?”泰麒听到这些夸张的形容,觉得有些奇怪,“你能和徇台甫吵什么?”   “朝政。”臻业解释道,“我去蓬莱之前官至太傅。”   “太傅,不是直属于台甫管辖么?”   臻业轻笑:“要君也是台甫,大臣都很听话吗?”   泰麒有些沮丧地摇头,虽然他此次的功劳很大,但也并非人人买账。   “所以我因为政见不合而和台甫在朝堂上争论,也是十分正常的事,至少我从未考虑过谋逆。”   泰麒闻言,轻笑道:“同氏不可为王。”   臻业一笑,不置可否。   “那个,可以说说徇台甫吗?我有些好奇。”虽然知道臻业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泰麒还是很想知道,他想要成为的那种麒麟平时是怎样的。   臻业点头:“台甫啊,我对他的整体评价是变态的骨灰级完美主义黑化麒麟。”   一长串极其现代的形容词让泰麒很不适应。   臻业见泰麒发愣,道:“首先,他对所有的事要求苛刻,不存在得过且过的情况。”   泰麒点头,很快又问道:“但是,在朝堂上,总会需要一些妥协和平衡,尤其是王朝初期,真的能做到那样吗?”   臻业道:“一般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他不正常。要君应该知道,有些王因为脾气关系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吧?”   泰麒点头。   “但是,你听过麒麟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吗?”   泰麒:……   臻业继续道:“台甫就是这样。我说过父王是很平和宽容的老好人,所以台甫在朝堂上特别凶,在舜国朝堂没有无能力的官员……大概,没有人能在仁兽的指责下安之若素。”她顿了顿,不太乐意地补充,“算是多亏了台甫在王朝开始时的作为,父王的过渡时期过得极其顺利。”   “其次,台甫说话非常犀利、一针见血。”   “犀利?”泰麒有些不理解。   臻业道:“如果是要君,说话会非常注意别人的感受,而且几乎不会骂人。但换做台甫,他不仅会骂人,而且通常是慢条斯理、义正言辞、凛然庄重,以达到让对方无颜以对的效果,然后他就赢了。”   泰麒目瞪口呆:“这真是……”   臻业莞尔:“所以我说他不正常,至少作为麒麟是不正常的。”   泰麒苦笑着低头:“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徇台甫这样的。”   臻业却凑上去,出其不意地搂住他的脖子,而他耳边轻语道:“如果你做到了,我会很为难的啊……”   泰麒闻言,也靠着她的脑袋轻笑一声。   耳鬓厮磨,一室暖意。   泰麒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他看着臂弯里熟睡的臻业,眸光里终于出现了笑意。   翌日   仁重殿的女官前来服侍泰麒起床时,泰麒已经披着寝衣在案前看书了,臻业亦然。   “台甫,请洗漱。”女官忽视泰麒身边的臻业,上前跪在泰麒面前道。   泰麒有些不悦,然而他历来的好脾气不允许他发怒:“好的,主上已经起身了吗?”   女官抬起头,瞥了臻业一眼:“夕花已经去服侍主上起身了。”   泰麒点头,站起身任由女官为他穿好朝服,吩咐道:“我去前朝了,你们照顾好——留姬。”想了想,泰麒还是没有说出臻业的名字。   女官眼神闪烁地看了臻业一眼,后者似笑非笑。   泰麒正要去侧殿用早餐,又担心地看了臻业一眼,只见臻业含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示意,思及臻业自幼长于宫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先行离开去侧殿。   留下的女官们见泰麒离开,便不再维持半分和宛,满脸都是对臻业的不屑。   臻业却只是疏冷地弯唇,清越而优雅的语调道:“宫廷礼仪见礼篇第二章第四节第一条是什么?”   女官脸上稍有些得意地回道:“面见上位官员贵人,行伏礼,未经允许——”说到这里,女官脸色一白,惊惶地抬起头,见臻业美丽的黑眸中蕴着莫测的笑意,不由浑身一颤,再度伏下去。   臻业轻缓地一笑:“明白就好,为我更衣吧。官员妻子的衣服,品阶,比照台甫就好。”   女官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   臻业轻笑一声:“我知道没有,比照州侯罢。”泰麒身为台甫的同时,也兼任着戴国首州——瑞州州侯的位置。   “是。”   女官取出一套华贵的长袍,谨慎地为臻业换上。   直到臻业同样前去侧殿,女官和下面的侍女们才稍稍松口气。   ——这个海客的气势,竟然不输给主上!   泰麒见到臻业一身华服,眉目含笑,微笑着示意他左手边的位置。   王宫中位次以右为尊,戴国之中,泰麒之右,唯有泰王可居。   臻业从容地落座,举止礼仪挑不出一丝差错。   “都下去。”泰麒道,他并不喜欢他人插足他与臻业的世界。   女官们退下后,泰麒和臻业才开始用餐。   戴国百废待兴,即便是泰麒的用度,也并不是正常台甫的标准。   “要君真是好台甫啊。”   泰麒对臻业的感慨并不很在意,毕竟他早已经习惯臻业能随时随地发现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优点。   让泰麒更为在意的是:“刚才,女官们——”   “或许想要为难我,但并未成功。”臻业道。   泰麒的眸光有些闪躲,这是他的自私。   他早就知道面对全然不同的世界和规则是多么残酷的事,却自私地诱惑她经历这般残酷。   若非臻业实则是常世之人,更是舜国公主,她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世界?   不必说政斗,她身为自己妻子的尴尬身份,周围人的排挤和敌意,她该有多难过。   所以,知道臻业身份的时候,泰麒虽然惊讶,却没有丝毫不悦。他甚至松了一口气,他在庆幸,庆幸自己虽然又卑鄙了一次,事情却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臻业的身份和她所受到的教育,能让她在这样尴尬的身份中活得游刃有余一些。   更何况,留公主臻业,比他以为得更加优秀。   见泰麒逃避的神情,臻业不以为意:“如果泰麒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我——”泰麒在常世并未遇到过这种事,身为象征祥瑞的黑麒麟,大家从来都对他很优待。   “虽然我并不赞成,但如果你想成为怀臻那样的麒麟,就要像我刚才那么做,不是反击,也不是不作为,而是尽可能不给别人一丝一毫攻击自己的机会。”   “不给别人一丝一毫攻击自己的机会?”   “每个世界都有其规则,你要做的不是屈从于规则,而是让规则为你所用,永远站在道理和正义的制高点,利用规则去禁锢别人,从而达到你要的效果。”臻业并不认为单纯的泰麒能听懂这些,又道,“白圭宫的女官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她们只是碍于你的面子,不当着你的面对我发难而已。可是,她们为什么对我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都是因为”泰麒想要自我剖析的话并没有成功说出来,臻业便用伸出食指打断了他。   “因为优越感。”   “优越感?”   “在她们眼里,我大概是个粗鄙没教养却运气好到没边的海客。而她们,不是高级官员家属,就是经过了痒学、少学、大学,层层选拔才进入国府,她们的优越感让她们无法对我尊敬。”臻业说完,微笑道,“所以教你第一招,若要让对方臣服,必要摧毁对方的得意之处。”   “那你刚才?”   “王宫女官隶属于天官府,得意之处不外乎礼仪典制。刚才,那位女官未经你允许便抬了头,这是违背礼法的,几乎可以算作御前失仪,当然,若是你不计较,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所以你指责了她?”泰麒问道,但并未生气。   “不,我只是问她是否记得宫廷礼仪见礼篇第二章第四节第一条是什么。”臻业笑道。   泰麒微微睁大眼:“是什么?”   “面见上位官员贵人,行伏礼,未经允许,不得抬头直视。”臻业信手拈来,见泰麒有些震惊的样子,道,“就是这样,在对方最得意最自傲地方给予致命一击,对方将再也没有办法在你面前昂起头。”   “可是,你怎么会把王宫《礼典》背得这么熟?”就算臻业在长夏宫长大,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将礼法一字不漏地背下,往日不出大错即可。   臻业颇为得意地笑:“父王未登基前时任天官长太宰,我两岁的时候就会把《礼典》倒背如流了,而且我做太傅之前也曾轮值过天官。”   “你应该是被天官服侍的吧?”   臻业一笑:“当时我已经轮值过春官和秋官,台甫有意让我去夏官府或者禁军历练,然而父王并不同意,直接让我任职天官。可想而知,那段时间我常常被台甫刁难,礼法不熟悉都不行。”   “这种情况,徇王陛下不管吗?”   臻业摇头:“‘唯才是用’是父王的初敕,就算我是王的女儿,也不可违背。换句话说,如果我的能力不够,同样会被台甫毫不留情地针对。”   泰麒十分震惊:“徇台甫真的会这么……”   她想了想,似乎徇麒对她还是比对其他人要稍稍客气一些,中肯地猜测,“当然如果对象是我的话,手段大概会稍微温和一点吧。虽说台甫冷心冷肺又毫不恋主,但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让父王太过为难的。”   听到这里,泰麒感慨道:“如今,我已确定徇台甫的典范不可复制。”   臻业轻笑一声:“本来就不用,这合该是王的手段。”   “可是你也会啊。”   “谁叫我是王的女儿,连这种程度的手段都不会,简直不配做父王的女儿。不要怀疑,这就是台甫的原话。”说到这里,臻业轻笑起来,舒展的眉眼看得泰麒也轻展眉眼。   ☆、第十四章 大乱后的戴国   用过早膳,泰麒便需去参加朝议。这样的场合,臻业当然不适宜陪同。   “真的不要紧吗?”泰麒有些担忧地问,白圭宫经过大清洗,大多官员都是从地方临时调上来的,他并不信任那些人,因此无法指派女官陪同臻业。   臻业从容的神色让泰麒稍稍安心:“不妨的,我与骄王颇有些私交,曾白圭宫住过一段时间,还不至于迷路。”   泰麒点头:“那好,处理完政务,一起在仁重殿吃午饭。”   臻业见泰麒依旧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是过去约吃午餐约得太习惯了吗?   泰麒上朝后,臻业自然是不愿多留在仁重殿的,然而现在的她还不适宜四处乱逛,便与女官告知一声,去了王宫书库。   臻业对书库并不陌生。骄王和骁宗都是武人,戴国又民风彪悍,这几十年对书库并无大改,几乎还维持着臻业三十多年前见过的模样。   阿选之乱后,戴国人才凋敝,然而看守书库的竟然还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位。   书吏是一名矮胖的老者,胡子长至腰际,他有些诧异地看向突来的少女。   端庄清丽、锦衣华服,以及最重要的——黑发黑眸。   黑为瑞色。   若非这是一名少女而非少年,书吏几乎以为台甫驾临。   十二国的历史上,纯色的黑发黑眸,除去极其罕见的黑麒麟外,只有两位:末代代王的华公主,以及现任徇王的留公主。   然而华公主已只存于传说,留公主又   未等书吏想完,臻业便微笑着颔首:“于宇大人,数年不见,想不到您依旧在书库之中荣养,当真是惬意之人。”   于宇脸上露出一丝惊骇:“留公主,您不是?”   臻业轻轻展袖坐下:“宝重奇效。”   于宇这才恍然大悟,忙取了些清泉煮茶。   坐在多年前的位置上,端着冒热气的茶水,臻业透过指尖感受到一股穿越了时间的暖意。   于宇同臻业是旧识。臻业失踪这些年,于宇自然有些好奇。   “这些年,公主在哪里游历?”   “蓬莱。”臻业对上于宇吃惊的神色,道,“出于一些原因,白圭宫里只有泰王陛下和泰台甫知道我的身份,也请您暂时帮我隐瞒,叫我留姬就好。”   于宇手中的茶杯顿了顿:“既然隐瞒着身份,公主,可有需要帮忙的吗?”   臻业笑道:“于宇大人之博学,至少在戴国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不知道,国家值此百废待兴之际,大人是否愿意助泰王陛下一臂之力呢?”   于宇脸上慈和可亲的笑容褪去,取而带着的是一张木然的脸:“老朽年纪大了,已经无意去做一些注定失败的事。”   臻业依旧带着疏和的轻笑:“大人怎知注定失败?”   于宇幽幽叹道:“骁宗主上和当年的骄王是同一种人。说到这个——”他好奇地看着臻业,“昔年你与骁宗主上可是谁也看不惯谁,怎么今日却成了骁宗主上的说客?”   “非也。”臻业用茶杯捂着手,明明是极可爱的动作,眸光却犀利直接“昔年的泰王陛下犹如出鞘的利剑,可您以为,阿选之乱后,泰王陛下还是十年前的那位飘风之王吗?”   于宇震惊地看着臻业,轻叹一声:“臻业,不愧为被称作‘拥有王之气量的公主’。”   此等洞察事物与人心的能力,此等犀利的言辞与手段……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臻业倒不急着离开,与于宇叙旧到正午,才赶回仁重殿。   殿外的女官们一脸不善地看着让泰麒“久等”的臻业,而臻业踏入侧殿后,却反而只有泰麒一人。   餐桌前的泰麒脸色微沉,似乎有所苦恼。   臻业浅浅一笑,轻手轻脚地走到泰麒身边,一把蒙住他的眼睛,轻柔中带着笑意得声音钻入泰麒耳中:“我是谁?”   泰麒一愣,唇角轻抿:“饿了吧?”   臻业见泰麒一本正经不配合,双手擦过他的脸颊,勾在他脖子上:“还好,在故人那里喝了些茶水,要君才是,上朝结束又处理瑞州事务,一定很累了吧?”   “还好。”   “不用安慰我,台甫的工作我可是一清二楚,忙得忘记吃午饭都不是罕见的事。”说到这里,臻业坐回自己的位置,举著给泰麒夹了一些菜,“快吃吧。”   泰麒原本心烦,并没有胃口,只是为了陪臻业吃饭才抽空回了趟仁重殿,即便臻业一身如坐春风的气质,泰麒的愁绪并没有减少几分。   原本臻业并不打算直接插手他国内政,但是泰麒这个表情,让她也没了食欲。   臻业放下玉箸:“要君在烦恼什么?”   泰麒一点也不想把政务上的事带回仁重殿,却又十分想对人倾诉一番:“冬天又要来了,国库不足以支撑过冬费用,又会有许多百姓……死去……”   臻业默然,人命的压力对于仁兽来说是最为沉重的。   良久,臻业开口:“各国历史中,不乏折山之难,现存的诸王之中,远的有延王,近的有供王,都曾在折山之危中站起来,缺钱缺人,什么情况都有过,这并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必有不幸之人死去。   泰麒闻言,心头稍稍一松,顺口问道:“徇王陛下当年是怎样的情况?”   臻业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父王的运气很好。”   “先王晚期造成的伤害不大吗?”   臻业摇头:“先王谥号‘厉王’,原本就十分严苛,到后期可以说是位暴君,阴晴不定,时不时便会诛杀臣子。”   “是有人帮助了徇王陛下?”   “这么说也可以。”臻业一笑,“父王出身商贾世家,本家乃是舜最大的药商。父王是科班出身,一步步从大学踏入国府,他人缘极好,即使与大学里最孤僻不受欢迎的学子,也能说上两句话。”臻业说到这里,一转眸,来了个惊天逆转,“那个孤僻不受欢迎的学子,就是后来的厉王。”   这种气运……   “厉王大学尚未毕业就去升山,而父王则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国府。父王有能力,有钱财,有人缘,更作为厉王唯一的一位朋友,自然青云直上,十几年便坐上六官之一。在厉王晚期最疯狂的时候,父王作为他最信任的人,救下了许多无辜的官员,所以在厉王驾崩后,父王理所当然被推上冢宰之位,成为假王。”   “厉王虽然喜好奢侈,但父王作为太宰,保存了国库最基本的存量,他升山被选为王,也是众望所归。”臻业摊摊手,“国府高官成为王,不算罕见,但属于十分幸运的事。这种情况下,新王凭借自身的教养和阅历,长年经营的人脉和势力,可以更好更快地掌握朝政。如父王这样,出身大族,大学毕业,担任太宰数十年,又有三年冢宰和假王的经验,对百官有恩,几乎不需要任何过渡便能顺利接受王位,即便在诸王之间也是少有的好运。”臻业道,“像延王陛下、氾王陛下与供王陛下,也都有着优越的家境和见识教养,但说到官场积累这一条,大概唯有采王陛下可以与父王相媲美。”   看着泰麒垂眸深思的表情,臻业不由莞尔:“你以为父王天生就是这样的吗?”   泰麒抬头看她,见她道:“这是父王用几十年的岁月堆砌的、自己的处世之道,是其他任何都无法替代的,时间。”   见泰麒依旧茫然的神色,臻业道:“下午,见一个人吧。”   “谁?”   ☆、第十五章 少时情谊   臻业带着于宇出现在书房,行过伏礼。   骁宗看到于宇,愣了愣,看向臻业:“想不到,你竟然又一次找到了于宇。”   臻业道:“泰王陛下也知道,我的气运总是特别好。”   骁宗一笑置之,看向于宇:“上次见到你,还是骄王时代。”   于宇道:“正是。”   “那次骄王严词拒绝了你的提议。”   “正是。”   “你觉得我会同意?”   “主上会。”   “为何?”   “因为阿选之乱。”   如此简单而富有深意的对答让泰麒迷茫,他有太多不曾参与的过去。   骁宗沉默了许久,道:“如今,国库没有足够的过冬费用,会有许多百姓死去。”   “昔年雁州国延王曾经拆除宫殿典卖,白圭宫以玉石为材,折算价格不会低。”   “你要我拆王宫?”骁宗皱眉。   “主上,王宫只是一国象征,百姓却是根基,如今情况紧急,两害相较取其轻。”   骁宗略微思忖,道:“你先退下。”   于宇行了一礼,退下。   骁宗看向臻业:“那个拆王宫的主意,跟你有关吧?”   臻业坦然道:“是于宇大人的意思,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时沉默。   泰麒道:“那位于宇,究竟是什么身份?”   臻业即刻回答:“于宇大人是常世最著名的三贤者之一,与庆国的松伯、舜国的百草公齐名,才学渊博。”   “既是难得的人才,过去骄王为什么没有任用呢?”   臻业道:“骄王是个骄傲又自负的人,于宇大人的主张与他矛盾,他当然不会任用。”   “于宇的主张?”   臻业见骁宗还在思索,道:“戴国苦寒,主要收入来自玉石和树木,然而这些自然资源总有用罄的一日,所以于宇大人主张发展其他经济来源。当然,被骄王驳回了。”   “那么臻业,你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于宇?”骁宗幽深的目光投来,打断了臻业和泰麒的对话。   泰麒的心微微提起。   臻业坦然一笑:“我没有揣测您的心意,只是恰好遇到于宇大人,所以引荐一下罢了。”   骁宗一笑:“我会有所决断。”   从书房出来,泰麒还是有些不安,轻声问:“你真的没有揣测主上的心意吗?”   臻业道:“没有啊。”顿了顿,“我只是很确定泰王陛下会同意。”   泰麒皱了皱眉,拉住她的手,严肃道:“不要这样了。”主上在生气,他感觉到了。   ——最重要的是,主上变了。   臻业却轻松地笑:“我知道刚才泰王陛下动怒了,但是他会明白的。”那些话,那些建议,于宇可以说,臻业不可以。   “可是——”   “别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过度插手他国内政,只是给泰王陛下引见个人而已,所有的决定权,仍在泰王陛下手中。”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主上会同意呢?”   “因为戴国赖以生存的资源,因为阿选之乱失去了常态,故而泰王陛下不得不同意。”   听了臻业简单而直接的分析,泰麒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和主上是旧识,但,主上……他变了,不要用以前的目光看待他。”   从前的主上,虽然自负但犀利果敢,如今的主上,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臻业却仍是一脸舒朗的笑意:“我知道,但无论怎么变,我都不认为泰王陛下会对我下手。”她伸出手安抚性地覆上泰麒的脸颊,“毕竟,我大概是泰王陛下少时朋友中唯一活着的一个。”   “主上的朋友?”泰麒愣愣地重复,脑海里忽然浮现骁宗说过的话:“我陪伴骄王升山时,她曾是我们队伍里的医者。”   臻业点头:“泰王陛下于剑法一道少有才名,既自信也自负,他不信权威,只认可强者,故而从不和弱者做朋友。他像是天生的领袖,尽管总是在人群中,然而他的朋友,算来算去也只有骄王,阿选和我。”   骄王驾崩,阿选背叛,所以骁宗活着的朋友,只剩下臻业。   “那能告诉我过去的事吗?”泰麒很想知道,那段和主上、和臻业有关的过去。   臻业道:“第一次遇到泰王陛下的时候,我十二岁。彼时我已游历数国,对黄海十分好奇,便在雁国入黄海,那时恰好里祠升黄旗,我凭借医者的身份,加入了当时骄王陛下的队伍,而泰王陛下那时也在队伍中,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主上年轻的时候?”   “泰王陛下年轻时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一副趾高气昂、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泰麒想象着臻业的形容,感觉似乎很有趣。   “在进入队伍之前,我们便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泰麒觉得奇怪,主上看对方不顺眼是件很正常的事,然而臻业的脾气应该是很好的。   臻业显然看出了这点,解释道:“当时泰王陛下打倒了一个小贼,对方声称因为母亲重病才会行窃,而我帮忙向失窃者作保,并前去医治了对方的母亲。泰王陛下当时一脸正义地指责我助纣为虐。”   “然后呢?”   “然后我们打了一架。”   泰麒:……   “我承认泰王陛下的剑术比我高得多,但,我有宾满。”   泰麒:……   “因此,在我加入队伍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依旧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彼此讽刺也不少见……记得当时骄王还很无奈。”   “黄海很危险,即使是有鹏雏的时候。泰王陛下那时还是少年意气,十分冲动,经常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我最讨厌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每次我治伤的时候,总是包扎得十分用力。”   泰麒:……   “所以我们又吵起来了。因为骄王维护年幼的我,泰王陛下一气之下脱离了队伍。”   “那很危险。”   “没错,泰王陛下遇到了妖兽。”   “主上受伤了?”   “是的,很重的伤,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或许不能活着走出黄海了。”她顿了顿,又道,“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好了很多,我想是泰王陛下的骄傲让他没有办法做出恩将仇报的事。但也是那次,暴露了我不同寻常的亲和力,被一些人认为是鹏雏。”   “可你是舜国公主!”   臻业笑道:“我可不会穿着公主正装出现在黄海,更不会对每个人说我是公主,况且,那时我还没有受封,充其量,只不过是徇王的女儿。”   “所以,谁也不会怀疑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医者是别国公主,就像卓郎君陪伴供王陛下升山时,也没有人怀疑他是奏国太子一样。”   “我的亲和力对正常的无主生物都有效,但是当时一名官员对妖魔用了禁药,我受了重伤,被台甫派来保护我的使令送到蓬山,同时也暴露了我的身份。”   “为了保住我的性命,玄君赐下五山仙籍,因此我的模样便维持在十三岁,记得当年我苏醒时,便被泰王陛下讽刺‘注定做一辈子小鬼头’,若非骄王圆场,我们大概又要吵起来了。再后来,泰王陛下在戴国渐渐晋升,我们偶尔也有见面的机会,虽然平时很容易吵起来,但确实是朋友,就这样。”臻业说到这里,微微感叹,“上次见面,还是骄王刚刚驾崩的时候,谁知再次见面,骁宗就是泰王陛下了。”   泰麒轻轻点头,又问:“那罪人阿选呢?他曾经提到过你。”   “阿选啊……”臻业的眸光微动,“我在白圭宫做客的时候,遇到了当时的夏官阿选,我们还算谈得来,见过几次,但也算不上朋友。”   “于宇也是那个时候就认识的吧?”   “于宇大人的话,是我老师的故友。”她莞尔一笑,“正如先前所说,我曾将于宇大人引荐给骄王,只是骄王没有接纳。”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实,我引荐于宇大人,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在我看来,要君的迷茫,主要是因为缺少了一位能够在各方面给予指点的老师。”   “你想让主上授于宇为三公?”   “不是我想,是泰王陛下应该会这么做。”   “臻业!”泰麒喝止住她的话语。   臻业顿了顿,调侃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字。”   泰麒正色:“不要再揣度主上的心意了,主上他”   臻业却依旧不以为意:“就算泰王陛下不念及我们旧日的情谊,也不可能对身为舜国公主的我做什么,只要他一天是泰王,便是如此。”   泰麒欲言又止,臻业却巧笑道:“于宇大人学识渊博,昔日又常年游走于市井,他若能官任三公,对你大有益处,即便是为了你考虑,泰王陛下也会这么做的。而且——”她清晰的眸光看向泰麒,“你日后也需要做到这些。”   泰麒脑袋一动,沮丧道:“我恐怕不行”   “你不需要去做那些你不想做的事,你只要懂就行了。”   泰麒看了臻业,敷衍地点头。   ☆、第十六章 赝品出慧眼识   正如臻业所料,骁宗同意了于宇的提议,同时拜于宇为太师。   因为拆宫的关系,白圭宫里顿时乱成一团。   臻业的身份十分尴尬,因为麒麟通常是没有妻子的,但她又确实是泰麒的妻子,而同时也是泰王骁宗和太师于宇的故人。   臻业身为舜国公主,本身并不适合插手他国内政,因此推荐于宇之后,她便没有过问任何政务,只是在报备过骁宗后,在仁重殿后的苗圃里潜心研究药草。   白圭宫里因为拆宫,到处都是箱子,臻业偶尔经过,便能看到不少宝物。   这天,因为箱子太重,内官不小心在臻业面前摔了一跤,一个锦盒甩了出来,幸而盒子只是打开,里面雕刻精细的琉璃杯并未摔坏。   内官并不认识臻业,只见她一身华服,对她行礼后便离开,臻业却回想着那琉璃杯,快步走向骁宗的书房。   臻业的运气不错,书房里只有骁宗、泰麒和太师于宇。   “公主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事?”于宇问道。   臻业沉色道:“泰王陛下,请立即暂停典宝事宜。”   骁宗同样了解臻业的为人,先是吩咐下去,才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物被人换过了。”臻业道。   “什么?”骁宗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臻业将那个琉璃杯的事情简要说明:“那个杯子是范西国的制式,那个制式的琉璃杯,色泽应当再明丽一些,而且两者雕花略有不同。”   “公主确定?”于宇抚着胡子问。   “十分确定。那个制式的设计恰好是氾王登基三百年国庆大典前,我与他共同设计的,发往各国的纪念礼。”   骁宗脸色一沉:“若是这些赝品卖到各国,那么——”最后的声音被咬成一线。   “主上,如今唯有彻查了。”于宇也沉色道,“只是不知道,哪些物品被调换了。”戴国冬官匠人认玉石没有问题,别的就……   骁宗却看向臻业:“关于这点,被氾王陛下赞誉有加的留公主在这里,太师又何必担心?”   臻业看了骁宗一眼,突然有些年少轻狂、误交损友的感觉,却仍旧道:“这个没有问题,而且——引蛇出洞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公主打算以身犯险,引出幕后之人?”于宇道。   “幕后之人?不外乎阿选余党,只不过一枚暗棋总是让人骨鲠在喉,何况对方如此嚣张,还是拔除的好。”这么说的时候,臻业眸中带着淡淡寒光。   骁宗道:“臻业,你的语气真像徇台甫。”   臻业的脸色僵了僵:“泰王陛下过奖,比起台甫我还差得远。只是这枚暗棋早些拔出的好,免得阿选都死了,那些余党还陪着阿选一起发疯。”   臻业这么说的时候,骁宗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臻业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点,她顿了顿,迟疑道:“慢着,敢问泰王陛下,罪人阿选是否已经处死?”   骁宗脸色一沉,而于宇和泰麒瞬间变了脸色,齐声问:“主上?”   骁宗隐晦的目光看向指出问题的臻业,后者坦然对视,甚至毫不畏惧骁宗的目光,说道:“你不会舍不得杀阿选,但你还是没有杀他,骁宗,这不像你。”这是臻业第一次喊出骁宗的字,就像三十多年前一起升山时那样。   臻业大胆的举动让泰麒和于宇不由为她捏了把汗,然而骁宗却没有爆发,他冷静地看着臻业,似乎想知道她为何总能洞察一切:“臻业,这是戴国内政。”   臻业脸色微凝,眸子依旧盯着骁宗:“然而此事却需要我以身犯险,你该给我一个交代。”   骁宗依旧没有回答,臻业却道:“骁宗,你的一山已经到了。”   闻言,骁宗一身冷汗,泰麒也大惊失色,臻业又道:“不过就是阿选,一个背弃你的人,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说完,臻业离开了书房。   泰麒想去安慰骁宗,却被骁宗挥退。   泰麒和于宇站在御书房外,泰麒担忧地道:“主上他?”   于宇也是沉着脸,却到底比泰麒镇定,思忖之后竟然笑了起来:“主上是位重情重义的人,为此心生迷茫很正常。有公主在,亦不至于迷失。”   “太师……”泰麒微微犹豫后,问了出来:“一山,究竟是什么?”   于宇斟酌片刻后,道:“根据历代的经验,有一种总结王可能会失道的规律,就是山论,王朝开始时的过渡阶段后,王首先会面临的关卡便被称为‘一山’,大约是王朝十年的时候。至于细节,大概只有各国的王和台甫比较清楚了,老朽年纪虽大,从前却未曾出仕。”   见泰麒仍是一脸忧色,于宇提示道:“留公主因才华横溢名扬诸国,亦是常世著名的能臣,台甫若是好奇,可询问于她。”   泰麒点头,谢过于宇后便回去仁重殿找臻业。   然而臻业并不在。   月上中天,臻业才回来。   泰麒正在门廊边等着她。   臻业对着灯光下看上去很暖和的泰麒笑了笑:“我刚才去宝库了。”   泰麒愣了愣:“刚才主上并没有给你通行令牌啊。”   臻业举了举手中的玉牌:“骄王以前给的,我让嵌泽去舜取来了。”   “情况如何?”   “换了大半,能做到这些,对方不是早有筹谋,就是反叛者众。”   泰麒听到臻业的话,不免有些忧心,他轻轻咬唇时,感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贴上脸颊。   臻业松开手,转而拉起泰麒的手走进去:“不要苦着脸嘛,泰王陛下很能干的,你只要做好自己擅长的事就好。”   泰麒勉强点头,他看着臻业不以为意的侧脸,迟疑着开口:“主上他——”   “骁宗一个人躲起来了吧?”臻业浅笑着看向泰麒。   虽然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臻业换了一个称呼和表达方式后,泰麒隐隐觉得画风有些变了。   似乎看出泰麒的疑惑,臻业道:“我的朋友骁宗,因为十分优秀,也十分高傲和孤勇,很多时候,更愿意一个人面对困难。”   泰麒有些愣怔:“可是,主上不让我——”   臻业伸手掩住泰麒的唇,狡黠一笑:“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任性躲起来,即使这样也还是希望有人去找自己。”   “你说,主上希望我去?”泰麒诧异地问。   臻业点头:“要君呢,一直是个很体贴的人,想要给骁宗留下安静的空间吧?”臻业微笑着,“其实空间是相当微妙的处理,如果足够亲近,对方会希望你去的。”她娇笑着举了个例子,“如果我赌气说不想看见你,你就真的不出现,我会很生气的。”   泰麒发下的耳尖微微发热,却一本正经地看着臻业,真挚地说:“我……我等你用好晚膳,就去见主上。”   ☆、第十七章 传说中的华公主   泰麒的拜访似乎让骁宗得到了少许安慰,但泰王陛下依旧带着愁容,因此,泰麒的心情也十分低落。   泰麒的情绪很少能瞒过臻业,一问之下,便把骁宗的反应告诉了她。   “如果连你都无法劝服骁宗,只能说明,骁宗所忧虑的,并非国事。”推敲之后,臻业道。   “无关国事?”泰麒皱着眉,更加不理解起来。   臻业却轻笑着为他抚平眉心:“我说过,阿选曾是骁宗的朋友。”   泰麒想了想:“难道,我真的一点也帮不了主上?”   臻业笑道:“刚才我到了一些别的可能,你能带我去关押阿选的地方吗?”   泰麒点头:“好,我带你去。”   泰麒身为台甫,除非被泰王限制权力,否则他在白圭宫几乎没有任何限制,两人很快便见到了关押中的阿选。   阿选正闭目养神,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便微微抬头看来。   泰麒穿着台甫正装,阿选一眼便确定了他的身份,反而看向臻业:“你就是那天假扮泰麒的人。”   臻业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丈将军,想不到再一次相见,竟是那般血腥的场景。”   “许久不见?”阿选的语气有些迟疑,难以置信道,“不是公主你是臻业!”   “是。”   “是你要见我?”   “是。”   “为什么?”   “证实我的猜测。”   “你的猜测什么?”   “你用我的秘密威胁了骁宗。”   “你知道了?”   “没有。”   “你不想知道吗?”   “我不需要知道。”臻业轻笑。   “你可要想清楚,我或许是天下唯一一个知道的人。”   “我说过,我不需要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说明一下,你的所作所为皆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母亲没有分毫关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关系?!”阿选突然叫起来。   “我那么地爱公主,我只想一直守护她,可是她不肯选我,你也不肯,泰麒也不肯,既然这个世界抛弃我,我就要毁了这个世界!”   臻业皱着眉,对泰麒道:“我们走吧。”   “可是主上那里……”   “泰王陛下很快就会知道的。”   两人沉默着回到仁重殿,泰麒忽然拉住臻业的手,急切而担忧地道:“臻业!”   臻业看向他的眼睛,不需要他说,她便能明白他的担忧。   臻业拉着泰麒坐下,道:“不用担心我,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并不是父王从里祠求的女儿。”她道,“我父王没有结婚就入了仙籍,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虽然不知道父亲是谁,但父王告诉过我,我的母亲是代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华公主瑶光。”   “就是那位舍身成仁的华公主?”   臻业点头:“所以我也算是半个戴国人。阿选将军曾是我母亲的护卫,据说十分爱慕母亲。之前说到朋友,我才想到,阿选或许用我的身世威胁了骁宗。”   “那……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臻业道:“知道了又如何?我已有世上最好的父亲了,何必去猜这场疑问?况且,我并不认为阿选知道答案。”   “万一他知道,不会成为遗憾吗?”   “对我母亲而言,她选择将我托付给认识不久的养父,而不是追随数年的阿选,足以证明母亲并不那么信任阿选,而连养父和父王都不知道的事,我同样不认为阿选知道。”   臻业说完,却听到了泰麒的叹息。   “主上和你,都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过去。”泰麒有些沮丧而飘忽地说。   臻业微愣,遂又笑道:“这样的话,想听一听我悲惨的童年吗?”   泰麒轻轻点头。   臻业一脸头痛:“真是……你就这么想知道那些糗事……好吧,就从头开始好了。”   现任徇王姓秦名岩,字玄阔,二十岁入大学,二十六岁毕业进入国府,任职于地官府,两年后厉王升山登基,玄阔因积极响应厉王的改革政策青云直上,面圣后又因年少情谊颇得厉王信赖,在多次刺杀事件后被厉王委以重任,任天官长太宰。   玄阔有一挚友,姓徐名东,字呈枚。与温润如玉的玄阔不同,呈枚性格冲动,虽有才华,却因为两次违逆厉王被处刑。   呈枚是武将,靠着一身武艺逃出了长夏宫,可惜厉王一方已经夺其仙籍,呈枚逃亡途中身受重伤,被一绝美女子所救,那名女子便是华公主瑶光。   早已舍身成仁的华公主为何出现在此处已无人知晓,但华公主将自己出生不久的女儿托付给呈枚后不知所踪却是不容置疑。   呈枚带着新生的女婴辗转流浪,东躲西藏了一年,仍是被发现了踪迹。呈枚心知自己在劫难逃,便联系玄阔,将恩人之女托付给他。   那是个风雨如晦的年代,即便玄阔简在帝心,也无法周转于暴戾的王和耿直的大臣之间。那些愿意委曲求全的大臣,玄阔尚能凭圆滑手腕一救,但耿直刚烈如呈枚,即便玄阔愿为挚友两肋插刀,也无力回天,但能为挚友还上一份恩情,倒还是能做的。   玄阔在加入仙籍后的第十四个年头,膝下有了一个女孩。   孩子才一岁多,玄阔并未让她加入仙籍,只是带回了自己的府邸教养。   玄阔为孩子取名为辽,视若己出,极为疼爱。   作为当时的徇王最信赖之人,玄阔的孩子厉王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的徇麟温柔地抱着可爱的孩子,厉王眯着眼睛笑道:“象征祥瑞的黑发黑眸,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孩子,取字了吗?”   当然没有,玄阔一直想要为爱女择一最好的字。   “如此瑞兆,便唤作臻业如何?意为伟大的事业。”   被王取字即便对麒麟也是无上之荣耀,玄阔没有拒绝的道理。   臻业是唯一一个被厉王赐字的人,而就在这个被厉王预言会创立伟大事业的孩子不到两岁的时候,徇麟失道而死,同年蓬山结徇果。   臻业并不知道那个偶尔会温柔地抱着她的徇麟没有了,也不知道那个为她取字的一代王者即将谢幕,很多时候她甚至找不到父亲大人。实际上,在徇麟失道而死后,暴虐的厉王变本加厉,朝堂上草木皆兵,玄阔作为唯一能稍稍安抚厉王的人,比谁都要忙碌。   两个月后,徇王驾崩。原天官长玄阔受徇王遗命及百官拥戴,升任冢宰,兼任假王。   三年后,里祠升黄旗。   舜国拥有了一只罕见的蓝麒麟,三岁就能化形,拥有不俗的法力,连九尾都能收服。   剧情到这里的时候,臻业叹了口气。   “怎么了?”泰麒体贴地问。   “下面就要认识台甫了。”所以真是……不想说啊。   作为深得众望的假王,玄阔自然也去升山了,只是朝堂并非百分百的安全,不得已,他只得将幼女臻业也带上。   乘上鹏翼的旅途还算顺利,玄阔一行人顺利抵达蓬山,蓬山尚未开启普渡宫,徇麒便对玄阔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那是觐见的前夜,不少人已经在帐篷中入睡,玄阔抱着睡不着的臻业在外面看着星星讲故事。   徇麒就那样突然出现,对抱着臻业的玄阔,低下了头,缔结誓约。   “尊奉天命,迎驾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玄阔其实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王的气量,尚处于惊讶中,却听臻业清脆的童声催促:“父亲快说‘我宽恕’啊!”   玄阔这才回过神,应承誓约,而后接受恭贺。   玄阔是举世闻名的贤臣能吏,他成为王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奇怪,而女仙们亦是为年幼的蓝麒麟松了口气——这样优秀的王能让麒麟的压力小许多。   “这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开头。”泰麒说,难以想象地顺利,“不过,你在故事中出现得很少,听起来就像舜国史书。”   “恩……大概从遇到台甫开始,我才有出现在故事中的意义。”   年幼的臻业曾是长夏宫中最受宠爱的孩子,她并不明白为何要千辛万苦来到蓬山。   玄阔告诉臻业,蓬山有神圣的麒麟神兽,虽然才只有三岁,却十分伟大,如果顺利的话,这次麒麟会为舜择一明君,而后与他们一起回到长夏宫。   臻业认为能有一个玩伴也是不错的,所以麒麟许下誓约的时候,臻业十分开心。只是徇麒和臻业所知道的、所见过的所有麒麟都是不同的。   身为蓝麒麟,徇麒本人非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圆滑了几十年的徇王玄阔可以接受,不代表自幼受万千宠爱的小姑娘可以接受。   那时臻业很是失落,然而让臻业更不开心的意外发生了。   玄阔纵是众望所归,仍有人对其不满,未入仙籍的幼女便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在臻业遇到第二次刺杀后,徇王便向台甫提出,希望能让使令保护臻业。臻业原以为对她甚是冷酷的台甫决不会同意,谁知一贯与臻业算不上和睦的徇麒却一反常态,转而提出让臻业暂住仁重殿,毕竟有众多使令在,更加安全。   徇王、徇麒一拍即合,毫无反对资格的臻业从此入住仁重殿。   徇麒正如臻业原先所提及,耿直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不仅对万事要求苛刻完美,对于不能令他满意的大臣更是毫不客气,在朝堂上慢条斯理、义正言辞、凛然庄重地骂人更是家常便饭,大发雷霆也不算少见。即便对于徇王玄阔,徇麒也只是多出几分尊重,该说的地方,仍旧毫不客气。这点从他数十年如一日地苛责玄阔捧在掌心里的臻业便能看出。   五岁的臻业开始了自己在仁重殿的生活。   王朝之初,无一不是百废待兴,即便以玄阔的根基和徇麒的雷厉风行,两人依旧十分忙碌。大多数时候,臻业都是由女官和九尾嵌泽陪伴,然而即使在这般忙碌的时候,徇麒竟然日日挤出时间过问臻业的功课。   臻业天资聪慧,虽算不上悬梁刺股,学得也算用心,作为年幼的公主完全足够,可偏偏徇麒的骨灰级完美主义竟然莫名其妙地从徇王延伸到了臻业身上。他多次表示,臻业作为国家的公主,即便不像文公主那样优秀,足以为国分忧,至少不能成为主上被人耻笑的污点。因此,徇麒对臻业的学习,不论是六艺还是其他,都十分关心并且有着极高的要求。只要臻业稍稍达不到要求,便会冷嘲热讽,说臻业不配做主上的公主。   臻业自幼被玄阔千娇万宠,平日里再怎么乖巧可爱,骨子里的傲气却不会少。徇麒越是嘲讽,她越是不服气,势要事事做到最好,让徇麒无话可说。   听到这里,泰麒便能猜到臻业一定做到了——她一直都是那么优秀。   天资优越加上十二万分的努力,更享受着舜国最为优越的教育,臻业的进步有目共睹。七岁之时,臻业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舜国的大学。   这是一个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的典范,只是玄阔并不希望爱女过早地引人注目,因此除了少数近臣,很少有人知道,那名以七岁稚龄考入舜国大学的女孩,竟是徇王的公主。   十岁之时,臻业通过舜独有的特级药师考核,同年从大学毕业,开始游学四方。   说到这里,臻业毫不客气地补充:“我原本还天真地以为去了大学就能远离仁重殿那位……不过说来我能这么快毕业还是多亏了台甫的督促。‘相信主上的女儿不会像普通大学生一样需要四五年才能从大学毕业的吧?’,被这么说就算每天不睡我也要把书室的书背完!”这么说的时候,臻业还带着隐隐的咬牙切齿。   想也难怪,泰麒笑了笑。那时的臻业即便再早慧,也必然还有着小女孩的单纯,怕是绝对想不到,日理万机的徇麒竟然每天到凌云山脚下的大学“督促”她。   臻业的游学很顺利,即便没有亮出公主的身份,她的才学在诸国中也小有名气。游学途中,臻业顺利得到过数位王的召见,甚至帮助当代的廉王和氾王解决了一些麻烦,后来氾王与延王都与她保持着不错的私交,另外臻业与奏国文公主也是不错的朋友。   在游学过所有的国家,旅途的最后,臻业好奇心起,跟随戴国升山队伍探访黄海,却因为妖魔亲和力过高而被误认为鹏雏,中计重伤,玄君赐其入五山仙籍。同年,徇王也正是册封了有仙籍的臻业。   公主徐辽,字臻业,因才华横溢、众国留之,号留公主。留公主十三岁入国府,先任地官,后官至太傅,博学多才,能力出众,舜国官员多赞之。   ☆、第十八章 庆典到来   按照于宇呈上的《开源策》,满目疮痍的戴开始了艰难而沉重的休养生息。骁宗和泰麒都变得更加忙碌,远的若整顿九州,近的如朝中人事更迭,士农工商,连维持人口都需要两人费尽心思。   臻业虽长于经济之道,但在戴国始终以泰麒的妻子自居,如非骁宗和泰麒问起,从不过问戴国内政。只是于宇对臻业十分推崇,让她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戴在百废待兴中,迎来了骁宗的即位庆典。原本王朝经过一山时,会有十分隆重的庆典,可惜十年庆典因阿选之乱生生错过了,如今也算是弥补一二。   昔年各国对戴的帮助不可谓不大,因此骁宗和泰麒对邀请函花了不少心思。按照臻业对列王及台甫的了解,戴国的邀请看起来充满诚意。   此时,臻业并不希望哪位王或台甫发现她的痕迹,因此她格外小心不在邀请函上露出痕迹,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人透过邀请函看出了她的存在。   “臻业。”泰麒回到仁重殿,有些迟疑地叫住臻业,“今天国府收到了徇台甫的回信,他说会亲自前来参加主上的即位庆典。”   臻业当即松开了正在泡茶的手,皱起眉:“奇怪……台甫一贯不擅外事,从不访问他国,即便别国高级使臣来访也多是由父王或者我接待,这次怎么”她径自言语,忽的豁然开朗,苦笑道,“若没猜错,台甫大约发现我了。”   泰麒诧异道:“不应该啊,那封请柬是我写的,没有你的笔迹,经过转述应该完全看不出来才是。”   臻业忧郁地说:“照理来说,确实不应该。但是台甫他从来都不是个符合常理的家伙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在台甫面前无处遁形。”   “无处遁形?”   “恩,台甫刚从蓬山回舜时,其实我比台甫对长夏宫更熟悉,但无论我躲到哪里,台甫总是能很容易地找到我。”说到这里,她不解地皱起眉,“我一度以为这是身为麒麟的能力,但是——”   泰麒道:“麒麟应该没有这种能力。”   “关于这点,因为与氾王私交不错,我曾询问过氾麟,当场就让对方发脾气了。”她尴尬地笑了笑。   “诶?不至于吧?”麒麟的脾气大多数都很温和的。   “实际上氾麟也算麒麟里比较娇气任性的,她当时生气地反问我为何问这样的问题侮辱她,她又不是狗。”臻业无辜地抿了抿唇,“其实倒也不是多么重要的问题,只是不弄清楚有些难以释怀罢了。”   泰麒道:“的确很奇怪,虽然麒麟的五感比普通仙人敏锐些,但除王之外,即便是麒麟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知道别人的存在吧?”   臻业露出个豁达多于无奈的笑:“算了,都这么多年,不知道也没关系了。”她说着,狡黠地看着泰麒,“你不是一直对台甫十分好奇吗?这倒是很快便能见到了。”   泰麒道:“是有些期待,不过你真的没关系吗?”   臻业道:“即将见到台甫确实让人头疼,这两日我得让自己习惯一下。”   舜极国仁重殿   “徇麒,该多休息才是。”温柔的声音从徇麒背后响起,正是徇麒的女怪白正音。   “主上那边如何了?”   “主上已经多日没有走出燕寝了。”   徇麒抿唇不语,冰蓝色的眸中思绪万千,却又看不分明。   “我去见主上。”   “徇麒……”女怪欲言又止,见徇麒顿住脚步,道,“不要太为难自己了。”   “我只遵从天命,做我该做的。主上也好,臻业也罢,我……已不能顾全那么多。”言毕,他走出仁重殿,向燕寝走去。   燕寝灯火辉煌,那是舜国之主——徇王的寝室。   “台甫!”徇麒走近后,所有的人都恭敬谨慎地行礼,夜色中除了蝉鸣,安静极了。   徇麒走进燕寝,不是第一次,却是他第一次见燕寝如此凌乱。   ——说是一地狼藉也不为过。   徇王一直以来都是光鲜温润的样子,除了多年前心甘情愿被年幼的臻业折腾,从不从叫自己露出不得体的样子。   而此时,徇王玄阔頽坐在床上,只在徇麒推门进入时瞥了他一眼。   “主上,打算如此下去吗?”徇麒清冷的声音响起,并不带指责,却自有一种压迫感。   玄阔缓缓抬眸看向他,良久才道:“还有多少时间?”   徇麒微微垂眸,遮住眸底的一丝不忍:“少则半年,多则一、二年。”   “已经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了……”玄阔轻喃道,“我的臻业还不曾回家……”   “如若主上需要,我可以——”   “不要!不能叫臻业看到我这个模样!”玄阔直直打断徇麒的话,见徇麒脸上有一丝淡淡的不赞同,立即喝道,“我如今仍是你的主上,现在我以王的身份命令你,决不允许将我的情况告诉臻业!”   徇麒淡淡地看着徇王:“如果主上坚持如此,我将遵从。不过,主上既有决断,明日便好好参加朝议罢。”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只剩下玄阔一人的燕寝显得格外空寂。他的眸光一件件扫过爱女亲手制作的工艺品,不禁掩眸低泣。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全发,开始艰难更新……   ☆、第十九章 终于得见   泰麒终于见到了徇麒。   与泰麒的少年容貌不同,徇麒虽然三岁就选了王,容貌却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蓝麒麟同黑麒麟,都是十分罕见的异色麒麟,这也是泰麒第一次见到自己以外的异色麒麟。徇麒果真如臻业所说,生来带着冰雪之色,冰蓝色的眼眸和长发,在戴国乍暖还寒的初春阳光下,如山巅冰雪一般,干净剔透又凛然威严。   ——与景台甫的严肃不同,几乎感受不到身为仁兽的温慈。   徇麒步入仁重殿时,便向泰麒颔首质疑,但冷凝的眸光却一直停驻在臻业身上,薄唇轻启:“陨旋晷的效力尚未消失,公主竟然恢复了记忆。”   臻业干笑一下:“意外而已。还要多谢台甫慷慨借出宝重,让我一偿宿愿。只是对于我回到幼年又出现在蓬莱,台甫是否要解释一下呢?”因为使用宝重失去记忆并不奇怪,但原本说好的是,回到加入仙籍前的年纪,留在舜国,而结局却是,她变成了婴儿,在蓬莱长大。   徇麒抿着唇,既不解释,也没有聪明地转移话题,仅仅是单纯的没有回答。   泰麒第一次见到麒麟这般锋锐冷然地待人,而对方甚至不是敌人,而是王的爱女。凭借身为麒麟的直觉,泰麒觉得有些怪异。他想,若骁宗主上有一爱女,即便性格不合,他至少会待对方礼貌周到。   “台甫这般避而不答,莫不是舜出了什么问题?”臻业追问。   徇麒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眸光轻闪:“公主若是好奇,自当回舜看看。”而后不再理会臻业,向泰麒打过招呼便去了掌客殿。   泰麒目送徇麒离去,难以接受地道:“徇台甫,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嗯……”臻业稍稍思考,道,“怎么说呢,待我大约有些不同,既稍微客气一些,又格外地针对。”   “不同?”泰麒对这个答案,直觉不安。   “大概因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关系。”臻业莞尔笑道。   不是的,泰麒在心里说。他不认为,麒麟会对王的女儿抱有这样的情绪,尤其臻业并未非正常地影响朝政。   泰麒看着臻业习以为常的模样,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感觉。只是徇麒进入仁重殿便第一时间寻找臻业的眼神,叫他不得不在意。   看似冷静,但……着实复杂。可他又无法向臻业转达,那着实只是一种同为麒麟的直觉,他既看不分明,又无法诠释。   “总觉得……怀臻今日有些怪异。”未等泰麒说出自己的猜测,臻业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我也觉得徇台甫的……”   “你也觉得吧?台甫见到我竟然没有挑刺,很不符合怀臻一向的作风。从前……”   泰麒抿着唇,对臻业的抱怨一言不发,直觉让他更加不安。   徇麒回到掌客殿,冷峻的面容竟出现了一丝挣扎的表情,冰蓝色剔透如宝石的眼中更是复杂。   “嵌泽。”怀臻召唤一声。   “台甫。”一只通体雪白的七尾白狐从徇麒的影子中浮现,它虽属于大妖九尾一脉,却仅仅长出七尾,看起来还没有大妖的威严,竟是可爱居多。   “公主……这些年可还好?”   “公主总能让自己过得很好,只是,公主和泰台甫……”嵌泽将臻业与泰麒在蓬莱的接触一一道来。   “什么!?”听闻泰麒与臻业的往事,徇麒失手打掉了杯子,“身为……她怎么能!?”   “台甫,请恕属下直言。将丝毫没有记忆的公主送至蓬莱,原本便是极不妥当的。”更何况,嵌泽还被命令若非公主遇到生命危险则不得出现,即便当时感知到泰台甫的气,它也无法违背台甫的命令,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告知公主。而待到公主恢复记忆,她与泰台甫的羁绊便已不是自己可以阻止的了。   徇麒当然知道那极不妥当,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王根本就撑不到现在,而臻业亦会更加难过。   这么想着,徇麒自嘲一笑,他权衡多时方才做出选择,而他如今所做的,恐怕会让臻业永远无法原谅他,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沉默良久,徇麒清冷而悲怆的声音轻轻响起。   “也罢,由她去,不剩多少时间了。”就让公主最后,短暂地享受一次虚幻的幸福。   徇麒在白圭宫着实安静,他不主动拜访,也鲜少有人前来打扰他。至于其他国家的使臣,除去景王和景台甫亲自前来,其它国家都派出了官员,带着一份充满期许的贺仪。   因是旧识,虽不曾告知景麒臻业的身份,臻业与景王阳子倒也能说上几句。阳子是第一次做客白圭宫,而臻业却对白圭宫十分熟悉,阳子当面接受过骁宗和泰麒的致谢后,便由臻业带着游览白圭宫。景麒因听闻徇麒也在白圭宫,便与阳子说明后,前去拜访徇麒。   徇麒并不在掌客殿,景麒是在花园遇见他的。   “徇台甫。”   徇麒回身看到景麒淡金色的长发,想起除了他便只有景台甫前来,便回礼:“景台甫。”   两人具非多话之人,这般寒暄后便是相顾无言,此时花园里传来女子谈笑的声音,两人皆是耳尖微动,齐齐看看远处。   正是臻业和阳子。   “是主上和留姬夫人。”   徇麒大致也猜到了,泰王和泰麒既知公主身份,那便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让公主作陪的,而公主熟识的延王、氾王、文公主等人亦未曾前来,是以公主身边之人除景王外不作他想。   徇麒凝眸注视着臻业,不知她与景王谈到什么,展眉浅笑的模样漂亮极了,甚至带着几分与她真正年龄不符的青春纯然,看不出半分与他朝堂争锋的公主威严。   一直是这样……   徇麒在心里想。   公主总是这样讨人喜欢,聪明又善解人意,虽有几分娇气但一贯识大体,可她从不曾对他这样心无城府的笑过,冷笑、干笑、嘲笑……无论什么神情,总带着几分不甘、不服,抑或得意,仿佛他们并非台甫和公主,而似敌人一般。   不是的……公主曾经极开心地对他笑过,在初见之时。而后,再也没有了。   他也曾想过对公主好一些,但是他不能。主上和宫中众人已然对公主宠溺有加,若他不对公主严格几分,公主是成不了材的。   只是公主大概,半点不会念他的好……   徇麒抬眸瞥过景麒看着景王的笑意,忽然觉得自己……着实可悲。   ☆、第二十章 阿选余孽之乱   “我尚有些事,便不上前了,烦请景台甫替我向景王陛下致意。”徇麒微微垂眸,对景麒道。   “我会转达主上。”景麒看了徇麒一眼,礼貌地道。   徇麒转身离开花园,背后臻业和阳子的笑音隐隐约约,却将他隔在另一个世界。   “徇麒,不去见见公主吗?毕竟她是……”白正音的声音从影子中传出,除去仁重殿问候泰麒,徇麒并未再见臻业。   “她见到我,不过坏了她的好兴致。总不过这些日子了,我还是离她远些罢,日后……”徇麒没有说下去,臻业不来找他,想必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只是主上有令,他不能直接告诉臻业,舜究竟发生了什么。   徇麒轻叹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悲悯。   臻业,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场庆典在各国的来访中顺利结束。徇麒前来告辞时,同样冷峻疏离,与臻业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臻业对于徇麒怪异的举动有些疑惑,但另一件事让她暂时将莫名其妙的台甫放在一边。   ——阿选余孽终于浮出水面,一股并不算小的力量。   臻业借赝品一事钓出白圭宫内不少阿选旧属,甚至连小司空都牵涉其中,骁宗为此大动干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鸿基再度混乱起来。   也许是阿选昔年所为助长了那些人的胆子,阿选余孽竟然再次意图行刺泰麒。臻业虽有宾满在身,却到底不敌对方人多,当傲滥和嵌泽与对方缠斗时,一支飞箭射向泰麒,臻业来不及救助,只得靠着宾满带来的敏捷身法,勉强为泰麒挡住了这一剑。   “臻业!”倒下的臻业和浓郁的鲜血气息让泰麒不自觉地软倒在地……   “公主!”   “台甫!”   “泰麒!”   长夏宫仁重殿   “臻业!”徇麒从满是血的噩梦中惊醒,女怪正音从影子中显出身形。   “徇麒做噩梦了?”温柔的女怪满面担忧。   徇麒轻拭额角的冷汗,抬手之间衣袖滑下,露出手臂上噩梦般的斑点:“只是梦见臻业,遇到了危险。”   “只是梦而已,可能是你近日太过担忧公主了。”   “不……”徇麒轻声道,他觉得那是真的。唯一让他稍稍安心的是,臻业毕竟入了仙籍,不会轻易死去,而且他也没有感知到臻业有生命危险。   良久,徇麒又问:“主上呢?”   “主上最近似乎很少安寝,燕寝那边的灯一直没有熄下。”   徇麒道:“主上今晚在做什么?”   “主上在……翻看公主大学时作的策论。”   “那种稚嫩的东西……”徇麒的笑音似是轻嘲,又似克制着骄傲的温柔。   徇麒记得,臻业虽然聪慧,但初入大学时毕竟年幼,尚有几分青稚。她那样子站在一群比她年长许多的大学生中,显得格外有趣,叫人不由自主地……欣慰和骄傲。   徇麒回忆着过去时,正音也有些心不在焉。   “正音?”见女怪有些走神,徇麒唤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主上是位伟大的父亲。”正音微微顿住声音后,从心而答。   徇麒微愣,肯定又惋惜:“主上的确是位伟大的父亲。若有天命,也会是不错的王。”可是,主上已经失去了天命。   “徇麒,天命是什么?”   “天命是……十分不讲道理的东西。”徇麒模棱两可地回答。   “徇麒……”正音欲言又止,终是道,“真的要隐瞒公主,直到最后吗?”   “这是王的命令,我无法违背。”   “可是……”正音话音未落,见徇麒冷峻的眼神盯着自己,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是公主不会怨恨王,却会怨恨你,永远——正音到底没有说出口,她想徇麒是知道的。   白圭宫九悠殿   “托阿选余孽的福,得以在九悠殿住一回,倒是一偿宿愿。”臻业笑着对泰麒道。   徇麒的感觉并没有错,臻业虽然重伤,却没有危及生命,况且仙的身体恢复起来也很快,唯一有些不便的是,臻业的伤是冬器所致,至今未曾痊愈,更不能沐浴,为避免她身上的血腥味影响泰麒的健康,骁宗终于同意她暂住九悠殿。   “上次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对九悠殿这么执着呢?”   “这是我母亲住过的地方啊,骄王和骁宗都没有孩子,九悠殿的上一位主人便是我传说中的母亲华公主。”   “传说中的母亲?”   “因为记忆中没有任何印象。”臻业浅浅笑着,说,“虽然父王极好,但我偶尔也会想,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从来只听说华公主膝行至蓬山以求宽恕,但我找遍了蓬山,也不曾寻到她半分踪迹,故而总想着,白圭宫的九悠殿或许是离母亲最接近的地方,抑或许我在九悠殿入睡,便能听到母亲的软语呢喃。”   “母亲的声音啊……”泰麒在蓬莱的母亲并未留给他十分温暖的回忆,但臻业找寻母亲温度的心意,叫他觉得无比温馨。   “嗯。”   “臻业。”   “嗯?”   “我、我可能要离开白圭宫一段时间。”   “泰王陛下的命令?”   “算是主上托付给我的任务,因为是阿选余孽在瑞州的残余。”   “这样啊,那你去吧,不必担心我,这点小伤等你回来就好了。”   “你要好好听医者的话。”   臻业得意地黠笑着:“看来你不知道,我可是舜最年轻的特级医师资格获得者,前无古人,后也暂无来者。”   泰麒微笑着:“等我回来。”   “好。”   此时他们都无法预料,终其一生,泰麒再没有在白圭宫里等到臻业。   ☆、第二十一章 世间至哀之人   泰麒离宫后,臻业清晰地感觉到女官、侍者们的轻鄙态度不再克制,举手投足间皆是对她这个“海客”的蔑视。   对此,臻业未置一词。   只是,女官们的轻慢,连骁宗都有所察觉。不提臻业为其故友,即便只作为舜国公主、五山女仙,下官们这般态度也是极为不妥的。   “以往倒不觉得你有副好心胸,莫非只要待在九悠殿,你便怡然自乐?”骁宗踏入九悠殿,见臻业正靠在躺椅上看着医书,专注又安宁的模样,忍不住道。   “那么泰王陛下希望我如何做呢?在戴仍如此不安宁的时候。”臻业放下书,从容地对骁宗笑道,一双眼睛明亮温润,却着实难以看透。   “你便这般听之任之?”泰王觉得,多年不见,那个十三岁少年意气的臻业,也同所有人一般,被时间雕琢得圆滑深沉起来。   “否则呢?”臻业的黑眸看起来格外幽深,与泰麒琉璃一般剔透的黑眸不同,臻业的眼睛看似清透,实则幽深似海。   这才是臻业。   不是来自蓬莱的留姬,而是名扬诸国的留公主,臻业。   七岁考入大学,十岁自大学毕业,同时成为舜最年轻的特级药师,常世三贤者之一的百草公曾多次不无骄傲地称,他最小的弟子臻业青出于蓝,假以时日必会成为名载国史的伟大医者。后臻业游历诸国,仅凭自己的声名便得到数位王的召见,其中曾因缓解了当时采麟的失道之症而名扬诸国,至今还是常世最有名的黃医。待她回到舜国朝堂,又在短短十几年间成为一代名臣,被誉为“拥有王之气量的公主”,在诸国中极有盛名……   这样的臻业,绝不是她这段时间在戴,或者说在蒿里面前表现出的无害。   看,一旦蒿里不在身侧,面对自己这个泰王,她已不再吝惜笑里的锋锐,即便措辞再委婉,依旧带着几分一针见血的犀利,该说不愧是在徇麒身边长大的吗?   说起来,虽然蒿里曾谈及,对于当时将没有记忆的臻业从蓬莱带走之行为感到十分愧疚,但骁宗一直觉得,臻业和蒿里两人间,大约是臻业拐走了蒿里……   毕竟麒麟那种单纯透彻的性格,绝非臻业的对手。   轻笑一声,骁宗道:“我竟忘了,你可不需要我或者蒿里担心。”   “让泰王陛下劳神自是不敢,但要君的担心我仍是要的。”   “你……”   骁宗一时无语,又听臻业道:“你也要离开白圭宫吗?”   “果然瞒不住你。”   “如非你要离开,自是不需要担心我的。”即便臻业对女官们的鄙夷并未在意,但只要骁宗在,内廷女官绝不敢做出过分行为,但若骁宗离宫,唯一知道臻业身份的于宇根基不足,是无法护住臻业的。   见臻业对一切看的分明,骁宗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关心大约多此一举。   “你自多加保重,我与蒿里不多时便会回宫。”   臻业与从前一般淡淡应下。成了仙的人对待离别总是豁然几分,只因重聚不过早晚。   ——此次也不例外。只是再相见,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骁宗走后,女官们待臻业的态度几乎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送来的食物也是冷的,臻业连一个侍者都使唤不了。好在还有于宇能与臻业说上几句话,否则这环境便叫人有些不舒服了。正当臻业思忖着要对骁宗讽刺一下戴的待客之道,忽然听到女官们廊下私语。   “那个海客竟然还忍得住?”   “台甫不在,一个海客还能如何?又不是有名分的妻子,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算了,别说那个海客坏心情。你们听说了吗?舜国二声,徇王驾崩了!”   “舜离戴这么远,对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   臻业原本对宫中龃龉并无兴趣,只是那交谈里隐约的几个字一下子刺激了她的神经。   ——舜国二声,徇王驾崩!   臻业僵立在原处,向来慧黠从容的笑意荡然无存,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她飞奔过去拉住其中一名女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徇王没有驾崩对不对!?”   女官这些日子见惯了臻业宠辱不惊的从容模样,忽见她神色惊惧焦急,一愣后想扯开臻业的手,却被臻业牢牢抓住,女官带着怒气道:“给我放手!”   臻业如何会放手?她神色紧绷得可怕,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再说一遍!”   臻业锋芒毕露的样子在气势上便压倒了女官,后者避开了侮辱臻业的话语,磕磕巴巴地道:“舜国二声,徇王驾崩,是真的……”   臻业一下子松开了女官,女官泄气之下竟颓坐在白玉铺就的地上,臻业转身便向于宇的官邸跑去。   不巧,于宇这日受泰麒此先吩咐,前去瑞州下府料理一些琐事,因此,如今的臻业在白圭宫里孤立无援,而嵌泽和她收服的妖兽里,除去摇风,都被她派去保护泰麒了。   臻业强自冷静下来,手持骄王赠与的令牌去梧桐宫确认了舜国二声消息属实。   自梧桐宫而出,臻业在晚风中默立,任由冷风卷起她的衣角裙摆,往日里清雅飘逸的淡色裙袍此时格外显得单薄。   她忽然想起,三岁之时,同在一个风月疏朗的夜晚,父王抱着睡不着的她在蓬庐宫前升山者的营地看星星、讲故事,而那晚怀臻如踏月而来,拜倒在父亲面前。   同样云海之上的夜晚,风露加身,那晚尚有父亲的温慈与麒麟的奇遇,而今仅剩她一人。   长夏宫中,再没有永远等她归家的慈父……   臻业想着,不禁悲从之中来。好像从昨日到今日,甚至短暂的一个呼吸间,她便成了世间最可怜的人……   她步伐不稳地撑着地坐下,这般屈膝坐在梧桐宫前,追忆着往日笑怒随心的无忧无虑,即便那时处处瞧她不顺眼的怀臻,在父王身后也变得可爱起来……   不对!   臻业猛地从追忆中找回几分神智,思及十个月前怀臻前来参加戴国庆典时,看似沉默却是欲言又止的异常模样,臻业倏然站了起来。   她冰冷而凄惨地笑了起来,她要去……蓬山。   臻业唤出摇风:“去蓬山!”   摇风并非使令,亦非有灵智的大妖,并不会与臻业对话,只会听命行事。   即便摇风以速度见长,臻业到达蓬山之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臻业身为五山女仙,对蓬山并不陌生,她在云海上遥遥见一抹银蓝色的光泽,便下令摇风降落。   徇麒早已感觉到臻业的靠近,此时更发现了妖兽的气息,抬头,便见黑发黑眸的臻业一跃而下,冲上前来紧紧揪住他的前襟:“父王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 迎驾主上   徇麒对视着臻业的眼睛里罕见地带了惊愣与无措,而臻业紧紧盯着他,黑眸里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宛如失去庇护的幼崽竖起全身尖刺向着敌人。   “公主,请不要这样对徇麒!”正音从徇麒的影子里出现,试图阻拦臻业。   臻业不为所动,仍是直直盯着徇麒,徇麒轻蹙着眉,顺从地回答臻业:“主上退位,遗体仍在蓬山。”   臻业蓦地放了手,像是终于相信疼爱她的父亲已再不会回来,愣愣地、呆呆地收回手,转身不知要向哪里走去……   徇麒的目光追着臻业的背影,吩咐道:“瞰圭,保护好她。”   使令瞰圭闻言便隐身追上臻业,正音担忧地看向徇麒:“方才为何不……”   “再等等。”徇麒打断她,“待她恢复冷静。”这一刻的臻业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徇麒第二日再见臻业之时,她已换上一身白衣,独立风中,凝视着远方,大约在追思她的父亲。   徇麒并没有询问瞰圭,臻业在这一晚经历了什么,他可以想见那决不带有一丝愉快的成分。仅仅隔了一夜,臻业竟已冷静下来,看似平静地接受了徇王驾崩的事实。   此时臻业也察觉到了徇麒的到来,眸光对上徇麒,一时相顾无言。   比起白圭宫那次见面,她的面容憔悴了许多,永远的明亮的黑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臻业。”   “父王驾崩,我已不是什么公主了,台甫日后亦不必违心地待我如此客气。”臻业轻缓而道,徇王离世似乎抽光了她的力气,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颓然轻颤,隐隐还有些自嘲。   臻业想,她与徇麒一同长大,并非毫无情分,只是那些情分似乎总是看不见的,唯有语带讥锋时,方才恍如昨日。只他仍是台甫,而她已不是公主,就如同父亲的离世般,什么都回不去了。   “恐怕……”徇麒缓步上前,在臻业微深的眸色中,倾下身,“并不行。”   臻业震惊地看着跪拜在自己足边的徇麒,第二次听到麒麟的誓约。   “遵奉天命,迎驾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臻业在一瞬的惊讶后,没有露出丝毫兴奋与荣耀的神情,她的脸色冰冷极了,少顷她冷笑起来:“果然如此!”   她对身前拜伏的徇麒道:“父王退位必是你失道之症已到最后阶段,既如此,算时间戴国庆典之时你便已失道,可你一点都不曾向我吐露,原来……   臻业的声音陡然抬高几分:“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感知到我身上的王气了对吗?”   “是。”徇麒回答。   臻业压低的声音依旧在冷笑“呵,或许更早,在我去蓬莱之前,你便已知道了,因此诱骗我使用陨旋晷变成婴儿,将我送到蓬莱……这就是所有的真相!不是吗?”她的笑音冷然而凄厉,几乎一下子猜中了所有的秘密,叫徇麒一时语塞。   “回答我是不是!?”   “是。”   “我宽恕。”顿了顿,臻业说道,语音一落,誓约达成。   徇麒惊讶地抬起头,见臻业昂着头,颊边挂着一颗泪珠。   他以为她会拒绝,可承诺的同时,他似乎看到了永不宽恕的宿命。   在先代徇王白雉二声后的第二日,徇麒找到了新王。   与她的父王成为王时满是骄傲和欣悦的样子不同,臻业面对女仙们的祝贺,无悲无喜,毫无动容。   那时她乖巧也活泼,最爱听别人夸奖她的父亲。每每听到便是一副骄傲又欢喜的模样。她对蓬山的一切十分好奇,对徇麒也十分好奇,她主动和女仙们说话,打探徇麒的性子……   如今呢?臻业显然对成为王没有半分欣悦,她总是时不时地扫过那些她和玄阔留在痕迹的地方,追寻着她逝去父亲的痕迹,怀想着那些笑音。   女仙明岚是照顾徇麒长大的女仙之一,虽然徇麒的性格一贯冷硬,但自己照顾大的麒麟总是多心疼几分,先代徇王愿意退位以保全徇麒,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舜,好在徇麒隔日便找到了新王,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这位新任徇王陛下,竟是比徇麒还要沉默寡言。服侍了几日,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叫明岚不由开始担心。说起来,徇麒在蓬山历任蓬山公中都是出了名的冷峻,多亏先代徇王是位温慈的老好人,才算是君臣得宜,只是如今这位……   明岚不由叹了口气。   女仙们也在谈论着这位舜国新王,总觉得比起现代徇王,真是不好相处的样子。   对此,徇麒是知晓一些的。只是他想,臻业大约还需要些时间从先王的驾崩中恢复过来,他会陪着她走过去的。   自徇王驾崩,臻业便时常恍恍惚惚,成王也好,接受天命也罢,直到乘上玄武回舜,她才在风中找回一些真实。   她记得五十四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大风中、在玄武背上,她坐在父王身边,听父王与徇麒说舜国的事,她托腮听得有趣,后来睡着了便被父王抱在膝上……   她似乎正以另一种身份走着父王的路,但只剩她一人,退途隐没,前方,是没了父王的长夏宫。   万人之上,却再无法露出笑容。   ☆、第二十三章 再见两地相思   在先代徇王退位的十一天后,梧桐宫中舜国一声,徇王即位,里祠升王旗,同时凤凰传信于各国。   长夏宫   朝堂上,冢宰兼息暂任假王,正主持着朝中事务。在先王玄阔尚在时,他作为玄阔的副手曾见证玄阔处理一应事务,但轮到自己时,却觉得责任重大,力有不逮。   兼息的忧虑几乎也是百官的忧虑,这些年他们早已习惯听从王的指示,一贯贤能的玄阔忽然退位,真真是叫舜国官员措手不及。虽则徇麒仍在,国家先前的更迭也算顺利,但长久没有寻到新王而致折山危机的历史并不罕见……   正当舜国官员为国家担忧时,二声氏来报,白雉一声,众官员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台甫这般迅速地找到新王,对舜国而言不可谓不是喜讯,里祠升起王旗,叫舜国百姓从一代贤王退位的惊愕中再次感到如坠梦境。   冢宰兼息沉声下令:“即刻准备迎接新王!”   臻业看到长夏宫时,突然站了起来。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她一直以来视作家的地方,从今往后,亦会是她垂死之地。   ——守护曾经的家直到生命终结,这个想法让臻业自玄阔驾崩后,第一次感到一点温度。   “怀臻。”臻业突然出声。   “主上。”徇麒看着应下誓约后第一次主动开口的臻业,顺从地跟随在她身边。   “日后,便只有我们了。”她平静的眸光落在徇麒身上,沉静地说。   “主上会成为一位优秀的王。”   臻业哼笑一声,并未回答。   “走吧。”玄武已降落在长夏宫。臻业走在前面,走向第一次没有玄阔的长夏宫。   百官跪伏于地面,臻业姿仪稳重地走在万人中央,走到最前方,接受朝拜后,叫起众人。   兼息上前,尚未开口自我介绍,便听新王道:“兼息,自先王驾崩,九州与国府可有异状?”   饶是兼息并未十分看低这位陌生的新王,亦被臻业的话惊到,眼角余光见台甫并无异状,才对新王再次行礼,道:“先王退位至今十一日,主上所问之事,目前尚无。”   臻业轻轻颔首,吩咐道:“今日并非正式即位大典,稍后你与商织、焕础、重渊、小恩来书房。”   “是,主上。”兼息行礼应下,心中对新王竟能十分自如地使唤天、春、夏、秋四位官长感到十分惊讶。   臻业吩咐兼息完,对徇麒道:“我先回去更衣,稍后你与四位大人一同到书房来。”   “是,主上。”   并未吩咐任何侍者带路,臻业径自向自己的居所东宫而去。   兼息松了口气,对徇麒道:“台甫,主上她……”   兼息欲言又止,徇麒疏冷地瞥过这位先王老友,道:“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兼息,你忘了臻业吗?”   “臻业?”兼息自然记得老友的爱女。玄阔尚是天官长时,他任地官长。一日忽见老友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婴,黑发黑眸,乖巧可爱……那孩子为彼时长夏宫中唯一的幼童,兼息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   “那孩子失踪了二十三年,说是外出游历,可惜连先王最后一面也不曾得见。”兼息想起来,至今仍是叹惋。   “新王便是臻业。”徇麒道。   “臻业!?可她不是十三岁就入了仙籍吗?”   “舜的保重陨旋晷,冢宰可还记得?”   “原来如此。”兼息恍然道,他回想起方才的徇王,不仅是容貌,当真没有昔年臻业一半的飞扬意气。   “我去寻主上,你稍后召集商织他们去书房。”   “是,台甫。”   徇麒在东宫找到臻业时,她正摆弄着自己曾经的公主常服,那些十三岁少女的服饰无论从身量上还是阶位上,都已经不再合适了。   “主上。”   “我知道了。”臻业放下曾经的衣裳,道,“这便去见见他们。”   臻业来到书房门口,女官、侍者们尽皆跪伏在地面迎接她与怀臻,她凝望了一眼熟悉的牌匾,这个地方似乎还是她幼时常常游玩的好去处,又似变了,至少不再有父王无奈而纵容的笑。   女官为臻业打开门,书房内的冢宰兼息、天官长商织、春官长焕础、夏官长重渊、秋官长小恩一并向臻业和怀臻行礼。   “各位请起。”臻业一边叫起,一边坐在了曾经玄阔常坐的位置上,“兼息、焕础,正式的即位仪式除礼遇外国使臣外,一切从简。”   “主上,这恐怕有些不妥。”大宗伯焕础上前谏言。   “先王退位不到一月,此为我致以先王的敬意。”臻业冷肃地道。   焕础一脸不赞同,看了兼息一眼,见兼息微微摇头,才不再多言,退后一步,与兼息一同行礼:“是,主上。”   “重渊,即位仪式前后的军队调度,遵循旧例。”   “是,主上。”   “小恩。”臻业看着唯一一位她并不认识的六官之一,“尊旧例,新王即位应该大赦,此次便在大赦之列添上一条:余刑在三年内且在世父母均已年过五十者,于即位仪式前日释放,释放后在原本剩余刑期内,徭役添二成。”   “主上仁慈。”   最后,臻业看向在场官员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她的老朋友、天官长商织。   “商织,封闭燕寝,我要住在东宫。”   商织眨了眨眼睛,少年清隽的模样带着几分青稚的可爱:“遵命。”他说完,又问道,“臻业是使用了传说中的陨旋晷吗?”   “公主?”焕础和重渊一并出声,但见臻业看着商织,应承道,“不愧是心细如发的商织,连兼息都未曾发现,却被你发现了。”   商织作揖道:“冢宰大人虽识得主上日久,但究竟不比下官多年在主上手下担任副官。”连臻业对陨旋晷的在意,他都是知道的。   商织一如既往的自来熟叫臻业彷如回到旧日时光,她为太宰、商织为小宰的时日。   臻业露出了先王驾崩后的第一个微笑,即使浅得几乎看不见。   臻业的即位仪式定于次月,即二十日后。若是一位来自常世的新王,这二十天将会经历即位恐惧症:疯狂地恶补宫廷礼仪和最基本的朝堂运作模式;若是对一位胎果新王,那无疑是地狱模式,需要从世界观开始重新锻造;但是对于曾官至太傅的臻业而言,便算是极其空闲了。   在即位仪式前的第三日,臻业终于再次见到了泰麒。   泰麒是被怀臻带来的。他第一次来长夏宫,却没有分毫心思欣赏宫殿,一心只想快点见到臻业。   泰麒见到臻业时,她正在看商织钓鱼,王袍加身,却比他离开白圭宫时清减沉敛了许多,连看他的笑颜都带着几分脆弱没落,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听到臻业开口。   “抱歉了要君,我应该,无法在白圭宫等你了。”   ☆、第二十四章 生死成谜之王   泰麒不确定自己是抱着何等心情离开长夏宫的。他从前害怕许多事,但至少还能笃信臻业会永远陪伴着他。   只是……如今他们有各自的责任,他是戴的宰辅,而她,亦成了舜的新王。   南北相隔,注定不再有朝朝暮暮。   思及她悲伤的神色,泰麒再次想起了自己拙劣至极的安慰。   ——没关系,鸿雁传书的银子我们都还出得起。   那一刻泰麒甚至听到了垂钓的天官长的笑声。   臻业轻愣之后,竟也笑了起来。   ——如若需要我,我会尽力赶来,也不是很久,毕竟我很擅长运动。   “要一起用膳吗?你还是第一次到我真正的家来。”   ……   如此,亦好。   臻业送走了道贺的各国使节。虽则与泰麒互道珍重对她而言有些困难,但那是她必须做的。在她决定守护父王牺牲最后的时间所保护的国家后,便已注定了如今的局面。   她在很短的时间里,与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生离、一死别,而今,她却必须抛却过往,将全副心力集中在国家上,为新的王朝而努力。   曾经公主的身份和多年为官的阅历让臻业并未花费多少力气便接手了朝政,以“待恩慈心怀敬意”为初敕,开始了她的怀慈元年。   先王谥号被定为“慈”,玄阔自此起被尊称为“慈王”。   因新王曾为慈王养女,慈王为人处世又的确温让宽慈,臻业提出这个谥号时,百官顺从了臻业的意思。   “徇王臻业,姓徐,名辽,舜先代慈王之养女,贤者百草公之学生,幼聪敏,有智慧,七岁入大学,十岁于大学毕业,同年列特级医师。游列国,得奏、涟、范、雁国主面见,缓才之失道,名震诸国,年十三,入仙籍,同年入朝为官,初为地官,后累进太傅,为一代贤臣……慈王失道,退位而终。臻业年五十八,应天命,即位,改元怀慈。”   长夏宫   臻业渐渐习惯了作为王复杂而枯燥的生活,大概唯一叫她欣慰的,便是仍旧生活在从前的家里,除去父王不再,并无其他变化,再有一二好友交往,也不至于无聊。   这日商织陪着臻业打磨一些红珊瑚,商织道:“元忱从鸿州回来述职了。”   “元忱?”臻业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为王之后她几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大约是当年之事闹得有些过了,大家不太敢在她面前提及,害她都以为,自己大学时的好友只剩下商织了。   “原来都三十年了。”臻业轻声道,当年元忱被调任为鸿州州尹,任期为三十年,竟然已经到了。   “不知道元忱变成了什么样子?”   “还能是什么样子,书呆子。”臻业想起大学时光的无忧无虑,不禁莞尔。   商织也笑了起来,忽然道:“想起来还觉得神奇。主上、我还有元忱,本该是完完全全合不来的性子。”   “结果最后还是成了朋友。”大概这就是墨菲定律,臻业心想。   “那个时候,主上和元忱几乎每天都在较量谁先把书库的书全部背完。”   “是台甫逼的……”臻业感叹道。那时她恃宠而娇,总觉得怀臻甚是不讲道理,便底气十足地拉着父王做挡箭牌……   “想不到那时台甫逼主上学的东西,如今通通派上用场了……”商织用一种吐槽的语气说。   “是啊,说来台甫还真是——”臻业原本懒懒地与商织聊着天,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音一止,起身便向仁重殿走去。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怀臻,这不是真的!   不合常理地逼迫身为公主的自己学习,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自己,将自己接到仁重殿教养,甚至在自己进入大学后也时不时地前来探访……这些未解谜题串连在一起,叫臻业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想。   臻业一路沉着脸,身上散发的戾气都叫宫人不敢作声。   她为王后大都是一副沉静冷肃的样子,即便与故友一道也是慵慵懒懒的,总似提不起力气,但长夏宫人皆是清楚,这位曾为公主的王,一旦真正动怒,便是锋芒尽出的一把利剑。   她一把推开仁重殿的大门,冷厉的声音吩咐:“除了台甫都退下。”   “是,主上。”仁重殿的女官侍者大都清楚新王和台甫曾是怎样的关系,因此便乖乖退下。   “主上,发生了什么……”怀臻尚未说完,臻业便上前揪住他的前襟。   “告诉我……”臻业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而迫人的恐惧和失控,她紧紧盯着怀臻,“父王失道是因什么?”   “是天意……”徇麒微微避开臻业的眼睛,道。   “是天意!?还是我回来得太早了?!”她厉声问。   徇麒一惊。   臻业见他仍不肯开口,不依不饶道:“或者我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是能知道我的行踪?”   徇麒看着臻业危险的神色,他想,她都知道了。   “因为您是王。”他说。   臻业凝视着徇麒神色的变化,惨笑一声,松开手,抬手抑止住唇畔哭音,质问他:“为何不辩解?我给你辩解的机会!”   徇麒低着头,一言不发,屈膝跪在臻业面前——承认了他的罪行。   臻业颤抖着身子,后退几步,拔下腰间佩剑,悬在他的颈边,剑身与她的手一起颤抖着。   “主上!”正音现出身形,企图阻拦臻业。   “正音回去!”徇麒命令道,他微微抬起头,道,“臻业……”   “闭嘴!”臻业粗暴地打断徇麒的话,扔掉手中的佩剑,佩剑落在徇麒身边,划开了他的衣袍。   臻业离开了仁重殿。   “台甫!”正音连忙查看徇麒的状况,“主上她……”   “她不会原谅我了。”徇麒轻声道,不知道是说与正音还是在嘲讽自己将臻业养得太聪慧,随便几个细节便将自己苦心隐瞒的事实猜透。   ……   自怀慈二年起,舜国官员明显发现,原本关系融洽了些的主上和台甫,不知为何陷入了相敬如冰的状态,且主上时不时便会不出席朝议。虽则主上治国很有一套,但长此以往,叫人很是担心。   徇麒对此并未做出任何反应。他比谁都清楚,臻业不过是恨着他,不愿见到他罢了。   只是……恨他。   自慈王失道起,他便终日惶惶不安,而今,终于东窗事发。   长夏宫燕寝   臻业封闭燕寝已有一年多,这里的陈设与慈王在世时无异。只是少了主人,到底显得空空荡荡,唯有那些臻业献宝一般赠给徇王的工艺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徇王常坐的位置处,桌案上摆放着她昔年的策论。   臻业读着,哭了起来。   “父王、父王……对不起!对不起……”   臻业在燕寝内的哭声传到殿外,循着王气而来的徇麒,停在门口,想推门的手顿在半空中。   臻业在燕寝内哭了很久,时高时低的泣音叫殿外的徇麒也听得难受,他推门进入燕寝。推门的声音在空旷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臻业并未去看。   这个时候,除了徇麒谁敢闯进她下令封闭的燕寝?   徇麒伸手搭在臻业肩上,臻业回过头,微哑的嗓音发出些微的声音,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徇麒看着她透润的泪眼,盈满了孤哀之色,   徇麒俯身与臻业平视,认真地道:“臻业,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你的。”蓝麒麟冰蓝色的眸子露出不忍和卑微的祈求,微凉的手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掌。   可那曾永远带着亮色的少女眼中再没了明亮的期冀,她冷然的眸中盛放着恣意的恨,下一刻,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绝尘而去。   戴国白圭宫   对于徇王陛下的突然到访,泰王陛下很是惊讶:“你终于打算向延王陛下学习了?当心氾王陛下嘲笑你。”   “我想不会。就算是王,也有偶尔任性的权利吧?”   骁宗:王朝目前还不是很顺利的我没有。   “蒿里在仁重殿。”一看就不是大老远来看自己的。   “多谢。”   毕竟已有数月未见,泰麒见到臻业时先是惊喜,起初的喜悦过后,泰麒见臻业并无太多喜色,看了看她左右。   “徇台甫呢?”泰麒问道。王出行,大都会带着麒麟的。   “在舜。”臻业简单地答。   “你们……又吵架了?”泰麒猜测道。   “吵架?”臻业哼笑一声,“我跟他已无话可说。”臻业的语气倔强又轻慢,并非往日里带着几分抱怨的不满。   “你该不会……打算……永远不见他?”   “想但做不到。”她笑,那笑夹杂着不息的恨意,“只是无法原谅。”   泰麒泡茶的手顿了顿:“可是……这么说你会生气吧,但是,徇台甫很可怜呢……”   “他?”臻业笑带嘲讽,“他同别的麒麟不一样,既不恋主也毫无同情心。”   “可是被王怨恨的话……”会……   “要君。”臻业哀哀地看着他,眉梢眼角再没有昔日的温暖明朗,“若说怀臻可怜,难道我不可怜吗?那一天我成了世间最可怜的人,父王驾崩,怀臻欺骗我,我找不到你……难道成了王,我连恨都不能有吗?”   泰麒安静地看着臻业,微微皱眉。他明白的,曾经无忧无虑的幸福在一夕之间化为灰烬,即便再找回来,也没了原来的心境。   “留姬……”他站在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脖子,“不要逼自己了。”   ……   臻业辞别泰麒,回到长夏宫,自此直到她即位的第六十一年,徇麒失道,再不曾离开长夏宫。   怀慈六十一年,徇麒失道,徇王臻业效仿慈王,自蓬山退位,同日徇麒持冬器,自戕于仁重殿。将台甫与王合葬时,因意外发现王棺内并无王之遗体,自此徇王生死成谜,谥号“谜王”。   同年蓬山结徇果,因蚀流落,不知去向。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还有三章番外,或许是四章……   ☆、番外一 慈父之心   玄阔生于舜最大的药商世家,且并非需要继承家业的长子。作为聪慧明敏的幼子,他有权利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人生,虽算不上天纵奇才,但也顺利考入大学,毕业后进入国府,任职春官府。   玄阔的才学不错,人缘也尚好,还有几位好友。   玄阔并无太大野心,加之厉王后期愈发暴郁难测,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他竟觉得生活索然无味起来。只是那时,他已经走不开了。   玄阔从未觉得自己对厉王有何大恩,值得厉王愿对自己敞开心扉,甚至默许了自己一些逾矩的行为,以至于厉王统治后期,他确是走不开了。   玄阔的挚友呈枚因接连两次违逆厉王,被厉王剥夺仙籍,除以重刑。虽然呈枚凭一己之力逃了出去,但失去仙籍又被追捕的呈枚,终究没有逃过这劫。   呈枚在最后,将自己的恩人之女,托付给了玄阔。   那女婴才只一岁,因呈枚在逃、物质短缺,稍微有些瘦,但她有着极其漂亮而吉祥的黑发黑眸,看起来灵慧极了。   玄阔收养了这个女婴,为尊故友,玄阔为孩子取名为徐辽,只因担忧厉王记恨呈枚,一直不曾告知他人。为方便称呼,玄阔打算为她择选一寓意美好的字,只是方才想好,却被厉王抢了先。   他的女孩儿,自此便唤作,臻业。   不久厉王驾崩,玄阔众望所归,被推选为假王。   臻业日渐长大,因养得好,看起来玉雪可爱,且幼而聪慧,是玄阔的掌上明珠。   臻业一日日长大,玄阔再不觉得日子索然无味,每一日都在期待,他的臻业会成长为何等模样。   ——那着实叫人欣悦!   臻业不到五岁时,里祠升黄旗,年仅三岁的徇麒,可以为舜选王了。   只是,朝中并不安稳。   玄阔凭借在厉王后期的独有地位恩加百官,因而凌云山上的国府官员大都信服于他,然而舜国的各州州侯自厉王之前,便十分不安分。玄阔成为假王后,不仅是他,连臻业都遭遇过几次危险,因此玄阔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将尚未加入仙籍的爱女独自留在长夏宫。不得已,玄阔便将臻业一同带入了黄海。   黄海之行很顺利,玄阔好几次听同行的刚氏谈及此次乘上了鹏翼。玄阔心下安慰,想着若王朝承接顺利,他便请求调任冬官府,带着喜爱手工的臻业过些平静的生活。   玄阔从未想过,他成了王。   若非臻业催促,玄阔大约还要再愣一会儿才应下誓约。   玄阔给年幼的蓝麒麟取字为怀臻——他曾为臻业思索许久却没能用上的字。   怀臻很是与众不同。比任何麒麟都要冷情,处事却又极其严谨。待他尚且算不上温和,对他的臻业更是十分严厉。   但无论怀臻对臻业如何严格,玄阔从不曾插手。   臻业缺少同龄的玩伴。她曾是长夏宫中唯一的幼子,玄阔成王后便是公主。她向来聪慧,对那些只对衣服钗环感兴趣的大臣女儿毫无好感,真要说的话,她与怀臻还算处得来,即便这种处得来也叫玄阔有些头痛,但至少比臻业对其他同龄孩子半点不敢兴趣叫玄阔放心些。   最重要的是,玄阔相信怀臻是朝中唯一不会对臻业有所企图的人。   在怀臻刚刚回到长夏宫时,臻业和怀臻时常上演捉迷藏,臻业还曾躲到书房寻求玄阔的庇护。   玄阔临终时想起来,那竟是臻业少有的像个孩童的时候。   因为安全问题,玄阔决定接纳怀臻的建议,让臻业住在仁重殿。那之后他从未听过臻业抱怨怀臻的严格,但在怀臻的督促下,臻业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两年后,臻业成为了舜国史书上最为年轻的大学生。   玄阔为此担忧不已。   臻业太过优秀,在十分幼小的年纪便比许多成年人还要优秀,她成长的速度已经叫玄阔不知该如何继续庇护她成长。   玄阔曾考虑过让臻业加入仙籍,但臻业拒绝的理由叫他无法坚持,只得令怀臻派遣使令保护臻业。怀臻与臻业两人往日再不合,终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怀臻不仅派遣了使令,还为臻业使用了宾满。   至此,两人才算对臻业在大学期间的安全问题稍稍放心。   玄阔为臻业考虑到的并不止这些。他不希望任何来自自己的因素打扰爱女仅有的学生生涯,因此严令国府,不得泄露臻业的身份,故而除去玄阔的老友,众人对年幼公主的去向并不清楚。   臻业去了大学,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敬爱的师长……   玄阔读着臻业的信,由衷为他的女儿感到高兴。她和她的同学每日较劲一般看着书库的书;她成功地在自己引荐之前得到了看守书库的百草公的赏识;她为头两年没有获得所有的允许不能顺利毕业而烦恼……直到臻业终于从大学毕业,同时在百草公的教导下杀出重围,在平均十年才出一位的特级医师考核中取胜。   玄阔听着春官的奏报,笑容满面地对怀臻说:“叫大学那边,将臻业这几年的文章策论拿来。”   怀臻:……   春官:……   玄阔原以为臻业会回到长夏宫,但小小的少女却提出要外出游历。   玄阔很想陪她一起去,沿途向她说说那几十年里的见闻,可惜身为王的他不能这么做。在为臻业做好所有的准备后,他和怀臻一起为臻业送行。   在臻业游历的时间里,玄阔最喜欢的便是听听来自各国的、关于臻业的传闻。   如同厉王的预言,即便没有舜国公主的身份,臻业与生俱来的才华叫她璀璨夺目。   后来蓬山传信,说臻业命悬一线,玄阔当场就心头一梗,所幸臻业终究保住了性命,只是外表要永远停留在豆蔻年华。   臻业终于回到了长夏宫。   于是玄阔又开始看臻业和怀臻乐此不疲地各种斗争,那是作为王无聊的年岁里,玄阔最大的乐趣。即便其间,臻业和氾王、延王还有元忱有时闹得有些过……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持续了数年,直到怀臻告诉他,臻业去蓬莱游历了。   玄阔心头有一种女儿长大了的失落,但他想,他就在这里,而臻业总会回来了。那时他从未想过,臻业再次回到长夏宫时,他已经不在了。   ……   怀臻失道了。   这很突然,但玄阔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为什么。他真的没有为王的野心和期许,从头到脚除了有几分才学和好脾气外,根本与玉座毫无干系,而且,他对臻业大抵比对整个国家都要上心。   玄阔告诉怀臻,他会在最后的时候去蓬山退位,希望怀臻尽快找到新王,不要让臻业一回来,就不得不面对妖魔横行的国家。   玄阔记得那时他是笑着的。   他曾盼着臻业一日日成长,也曾期冀臻业永不长大,但无论如何臻业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而他从来只想留给臻业最好的。   说来奇妙,玄阔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否则也不会在没什么野心的情况下一毕业就早早加入仙籍。   可他一生中最大的乐趣便是做臻业的父亲。   所以,即便后来徇麒被他逼着说出,臻业才是王的事实,他也只是对自己的无力在燕寝中发了点脾气而已。   或许也有那么一点自我被否认的不甘,但更多的,是对未来臻业知晓真相的担忧。   他愤怒地命令怀臻将这一切带到棺木中,怀臻却告诉他,若臻业作为王质问他,他是无法欺骗臻业的。   所以玄阔才那么生自己的气。   ——让臻业在他死后背负近似害死他的责任,作为父亲他无法原谅自己。只是很遗憾,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也曾想让怀臻将臻业找回来,只是失道日久,他竟如病人一般开始怨恨起臻业,所以慈心发作的时候,他命令怀臻无论如何不能告诉臻业。   他一点都不想,在臻业面前露出丑陋的模样,在久别后、分离前。   ……   退位前的每一夜,玄阔都在看臻业曾经的笔墨,抚摩过臻业赠送他的手工艺品,他想带到棺木里,又不忍心臻业回来看不到一点痕迹,拿了放、放了拿,最终还是拿了一二件。   他也回去过天官府和东宫,在臻业曾经居住的地方一坐一夜……   到他退位前,玄阔对怀臻说:“好好照顾她。”   “主上……”   “是我不好,总是不愿叫她长大,日后我不在,她若是……”玄阔哽着声音,“如果可以,不要叫她知道真相。”   玄阔心中清楚,臻业那样聪明,早晚会知道的,他只盼,她能晚一些知道,或许日子久了,她便不会那样怀念自己了。   只盼臻业,早些忘了自己……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